《玩命在劫》（Baby Driver）：跟著音樂奔馳，遁入耳機世代的聲音記憶

2017/08/09閱讀時間約 19 分鐘

對我來說，這個暑假最爽的爽片應該就屬《玩命再劫》（Baby Driver），一部以飛車與音樂作為背景的浪漫搶匪追逐片。整部電影由超過30首歌曲串連，歌曲不是單純的背景，而是劇情的一部分，寡言少語的 Babay 的心情與心聲，全都藏在歌曲的節奏與歌詞裡。（OST收錄了30首歌，這些歌也都會放在文末喔）

技巧高超的狂速飛車，當然是這部電影的爽源，但是如果沒有狠狠衝擊腎上腺的音樂節奏，純飛車也沒啥意思，畢竟音樂才是 Baby Driver 的精神，這也是為什麼 Baby 總要 tune 好曲調跟節奏，才能開始行動，因為 Baby 一直活在節奏裡。

除了音樂之外，從另一個角度看來，《玩命在劫》也是部關於世代衝突的故事。在電影裡，Baby 代表的是 80 年代之後，從小玩電動（例如 Doc 的姪子）、聽 ipod 的耳機族（Baby）等新世代。除了這兩個小朋友之外，故事中的其他的大人，都是活在上一個世代的成人。雖然《玩命在劫》還是爽片，並沒有全面寫實的去描寫世代的差異與衝突，「耳機屁孩」卻也是相當鮮明的代表。自隨身聽發明以來，「耳機人」在影視作品經常是與他人疏離的形象，而相較於卡帶或者 CD 世代，ipod 耳機族的音樂取得更容易，更換也更方便，隨時都能隨著心情更換音樂，隨地都能悠遊於符合心情與心境的背景音樂裡（現在的手機族也是）。

耳機墨鏡不離身的 Baby，典型21世紀初的人機合體 Cyborg。《玩命再劫》電影劇照

因為不習慣音樂的容易取得，也沒有隨身插著耳機的習慣，這群大人幾乎都對於悶葫蘆 Baby 非常看不慣，完全無法想像這種小屁孩，成天掛著耳機，到底是有沒有聽見大人的叮嚀，有沒有把大人的話放在心裡，到底溝通順不順。因為相互不了解又互有成見，於是彼此無法互相信任，當然也沒打算相互尊重，這也是種下 Bats 不爽 Baby 之因，間接造成搶劫團隊的內鬨內鬥、事跡敗露、甚至拔槍相向（不過總愛挑釁逞凶的 Bats 的誤判，才是事敗的主因）。

這些表面上看起來極宅的小孩，就算不是宅在家裡，也會以耳機隔絕聲音，以墨鏡切斷視線、以閉嘴拒絕對話，宅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不想搭理外在世界，更別說是理會那些自以為是又囉唆嘮叨的大人。只是，他們真的是那麼難以溝通的怪異屁孩嗎？

與他們溝通，其實也是有訣竅：投其所好。表面上看來好像很難溝通，但卻非如此。與他們溝通的語言，不是文字與話語，而是音樂。

開場的飛車追逐，就展現了音樂與電影的完美結合。

例如 Buddy 與 Baby 搭上話題的方式，就是由 Queen 的 Brighton Rock 開始，而 Baby 與女主角 Debora 開始對話，也是始於音樂——把對方歌聲中的話語，錄製成音樂／錄音帶。「把語言錄製成音樂」是 Baby 的記憶方式，他的記憶不是透過書寫下來的文字，而是聲音。於是，他會有成堆的卡帶，都是他重新編輯與錄製的「聲音紀錄」，正如同我現在正在編寫的文字一樣，都是紀錄某一段經驗的方式。

對耳機族而言，記憶是附著在聲音上的。聲音，也是 Baby 記憶媽媽的方式。即使故事最後，因為震耳欲聾的嚴重耳鳴，雙耳不再聽得清楚之時，他還是要以手的觸覺，「聆聽」母親的歌聲。這是一種很奇妙的經驗，除了眼睛與耳朵，手，也是紀錄與記憶的媒介。Baby 的養父便是不能言語的啞巴（語前聾），對於這樣的聾啞人士，雙手才是溝通的主要媒介。

對Baby而言，聲音是特別且珍貴的事物，「紀錄聲音」也成了他和 Debora 深入交往的象徵。《玩命再劫》電影劇照

寫到此處，不禁想大力推薦有大小孩的父母，也愉快地去享受這部電影，在感受音樂與飛車的聲光刺激之後，還能透過 Baby 與長輩們的互動，理解耳機屁孩的心理運作方式。

從大人（警方）的角度看來，Baby 真是個罪深惡極的混蛋，涉及的犯罪包括偷車、飆車、殺人、逃逸、欺騙……多達二十五項。但是，這個故事是由 Baby 的角度，透過音樂呈現他的內心戲，如此，我們便能理解，事實上他內心一點也不壞，相反的，還是個極為誠心誠意又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明明一心想從善，一意想好好照顧養父（在養老院門口，Baby 還將大把大把現金留給養父），卻因為心有邪念的大人一再威脅（這暗示小孩會變壞，還不是大人惹的禍），而將這位曾犯小錯的屁孩，誤導成為犯下大惡的少年。

換句話說，許多大人誤以為的不良少年，成天飆車又聽重低音，一副無所事事又不知在幹嘛的跩樣，或許不過只是種偽裝，實情卻是懷有啞巴吃黃蓮而說不出的苦衷與無助。然而因為年紀小，處於弱勢，又無處申訴（例如 Doc 總是假裝平分贓款，實則只給 Baby 僅僅一綑鈔票），只能不斷地被心懷不軌的大人利用與脅迫，無可奈何地一步步走向悲劇。

於是，除了信賴之外（Doc 對於 Baby 的態度），要與他們使用相同的語言溝通。音樂或許就是一種方式。除了音樂之外，電動電影與影音短片也是。

總是信任 Baby 也放心屁孩作風的 Doc，Kevin Spacey 飾演。《玩命再劫》電影劇照

弔詭的是，表面上 Doc 是劇中最核心的壞大人，一路一直拖著 Baby 下水，犯下一宗又一宗的罪行。但是，他卻也是劇中最合格的父親代表，因為他始終給予 Baby「充分的信賴與信任、放手與保護」。失去父親的 Baby，某種程度來說，也是靠著 Doc 才能物資充裕地活在世界上。Doc 喜歡 Baby，也信任 Baby，所以不只把 Baby 當成搶劫班底，當其他隊友對 Babay 有意見而挑釁時，Doc 也會給予 Baby 充分的時間，有機會表現與證明自己。難怪，在最後一次搶劫的東窗事發之後，Doc 不只願意擋子彈，還大聲叱喝 Baby 趕快帶著 Debora 逃出城外，逃得愈遠愈好；也難怪，最後在法庭上，法官大人會來個揪咪的會心一笑（此處大雷，就不細細說明；這段子真是讓人極為喜愛）。

Baby 以音樂溝通，也以音樂記憶，每一段記憶都重新編輯在一一排列整齊的卡帶裡。很妙的是，代表媽媽的那個卡帶，最特殊，是以黃色標記，與其他白底黑字的卡帶，完全不一樣。媽媽的黃色卡帶，加上媽媽就是位歌手，不禁讓我想到一首曲：〈在老橡樹上繫條黃絲帶〉（ Tie 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

雖然歌曲創作者之一的 L. Russell Brown 否認，〈在老橡樹上繫條黃絲帶〉歌詞內容，卻是被許多人以一個比歌曲稍早發表、同樣關於黃絲帶的故事所熟知與記憶的：有一位因受牽連倒債，而入獄服刑的男性，在三年期滿回家前，心中極為忐忑不安，非常擔心妻子不願接納他，於是他先寫了封信回家，請求妻子給予暗示。如果妻子仍願意接納他，請在鎮上的大橡樹上繫條黃絲帶，而若沒繫黃絲帶，出獄的先生就會默默的自行離開。結果，就在先生抵達鎮上時，不只看見黃絲帶，還是掛滿一樹的黃絲帶，象徵著妻子滿滿的愛與期待。

這首關於獄中歸來的遊子，因為不知愛人是否還能接納他而忐忑不安，在《玩命再劫》裡，不只與黃色的卡帶及媽媽的記憶連結，黃絲帶的心情詮釋，也與結尾共鳴：可愛甜美的 Debora 與 Baby 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呢 —— 你是否會原諒我、是否願意繼續等著我……

媽媽的黃色錄音帶，還有象徵延續媽媽的愛的 Debby。《玩命再劫》電影劇照

關於 Debby 是否願意原諒由獄中歸來的 Baby，還可以由故事將近結尾處，Debby 開車載著受傷的 Baby時，播放著母親歌唱的〈Easy〉這曲來找尋導演的暗示。

在 Buddy 追殺 Baby 好幾回之後，總算在停車塔上，兩人有場最後的了斷。最終，Baby 已經昏厥。不久，Baby 清醒之時，外面陽光燦爛，他正坐在 Debby 駕駛的車上，雙眼張開的煞那，見到的就是 Debby 甜美的笑容。這是段「重生」的概念，Baby 已經與過去切割，而重獲新生了。就在即將被警車重重包圍之前的亡命公路上，車上正在播放「母親」這卷卡帶上的〈Easy〉，鏡頭帶到過去的回憶，正在舞台上歌唱的母親正在演唱 Commodores 原唱的這首歌（而飾演媽媽的 Sky Ferriera 當然也是現實中翻唱這首電影插曲的歌手）。

配合著〈Easy〉的歌詞內容，就能發現，這首歌曲正暗示著一個象徵性的「轉接時刻」：Baby 對媽媽的依賴與愛，正慢慢地轉移到 Debby 身上。此刻，媽媽與 Debby 重疊，Baby 對於媽媽的不可原諒，已經在 Debby 的接納、原諒與愛裡，逐漸鬆懈，也獲得救贖與原諒（這是雙向的原諒，後面解釋）。

原本，從頭到尾我們都不知道寫著 MOM 的那捲卡帶裡，到底是什麼，還以為這也是他的 Mix，將媽媽曾經說過的某句話，混音成一首新歌曲。結果，根本不是，這是媽媽的原聲歌唱，意味著他對媽媽完整且不能侵犯的記憶。這卷原封不動的記憶，以黃色標記，若是連結到前面所提的「黃絲帶」，關於「是否願意原諒過去的錯誤」的意象，就極為明確清楚了。

「是否願意原諒」，有兩個面向。首先，「是否願意原諒」代表著 Baby 內心的創傷，因為意外車禍，讓他突然失去母親，他一直無法原諒母親沒有道別的分離，也自責沒有即時通知父母眼前的危險，失去阻止這場意外的契機。因為無法原諒母親也無法原諒自己，這場悲劇宛若夢靨一樣地，一直籠罩著他，讓他封閉自己的眼、耳、口，不看、不聽、不說地與外界隔絕。

然後，就在 Buddy 死去之後，Baby 與 Doc 的渾帳總算結清，一切應當事過境遷了。此時，Debby 意外地幫他打開記憶的封蓋，解開「是否願意原諒」的心結。

Debby 開著車，救他，保護他，帶著 Baby 遠離是非，重啟人生。金色的陽光與燦爛的笑容，配合著飄揚的母親歌聲，都意味著金髮的母親與閃耀的希望。當然，Debby 臉上一貫的笑容，象徵的就是母親的愛與原諒。

此刻，Ferriera 柔媚的歌聲，絮絮唸著：

聽起來可笑，但我已無法承受這苦痛，明天我就要離去。你知道我真已盡力。為何這世界要如此束縛我，即使我已盡我所能完成大家希望我做的事情。要我偽裝成他們想要的模樣，讓我好不快樂。」

原來，媽媽／Debby 一直知道 Baby 的心事，知道他根本不想當個惡棍殺人，而是被迫行凶。在 Debby 駕駛的車上，沉浸在媽媽的歌聲中，他們要一起離去，一起遠離是非之地。此時，不只有來自母親歌聲的原諒，也有來自 Debby 笑容的原諒與支持。

飾演 Baby 母親的 Sky Ferriera，演員身份外也是專業歌手。Source: Alberto E. Rodriguez/Getty Images Entertainment/Getty Images

接下來，承接的副歌大意是：

放下吧，雖然過去承受太多苦，但現在可以放心了。此刻我的心情宛若週日的清晨，我的心飛得又高又自由，總算找回自己，也總算是我自己了。

在獲得原諒也不再自責之後，Baby 不只不再害怕來自外界的傷害，媽媽的遠離也不再是夢靨。當鏡頭帶到 Debby 純真的笑容時，他不只將遠離是非，也總算可以放心地放下對於媽媽的依戀，自此與 Debby 同行，因為 Debby 已經取代母親，將會在未來陪伴著他，永遠地徜徉在音樂與公路上。Debby 不只打開了記憶的封印，也療癒了 Baby，自此，就算沒有媽媽在身邊，也無須難過。尤其是在 Baby 的手按在音響上聆聽母親唱著 I am easy, easy like the Sunday morning 之時，Baby 對媽媽的愛與思念，全部移轉到 Debby 身上，此刻，已經不只是浪漫而已，而是「無條件的愛」。

於是，我們當然可以預期的到，Debby 當然會原諒 Baby，就像是繫滿黃絲帶的橡樹一樣。電影的最後，Baby 果然收到來自 Debby 的明信片，那是 Debby 給 Baby 無條件的愛的回應，意味著全然的接受。無論 Baby 的過去如何，無關好壞，一切都接受。對 Baby 來說，Debby 已經超越女友的意義，而是與媽媽重疊在一起的完美女性。也難怪，Baby 的小名是 Baby，因為他也是 Debby 的親愛 baby。至於他的本名，Miles，當然就是代表在他本性中，對於長長公路與無盡飛馳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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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在劫》的編劇與導演 Edgar Wright，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的電影，是 2010 年的《歪小子史考特》（Scott Pilgrim vs. the World），也是一部影音與剪接極為讓人驚艷的電影。跳躍的故事剪接，搖滾樂的衝擊，還有豔麗的顏色（包括女主角的髮色），融合現實與想像、電動與音樂、還有輕狂少年與浪漫愛情的故事，不只是眼耳的刺激，也讓人懷想起初戀的滋味，沒在大螢幕觀賞此片，可謂相當可惜。

《歪小子史考特》電影劇照。女主角的頭髮顏色，真是讓人的目光離不開她，是吧？

主演 Baby 的 Ansel Elgort，也是讓人印象極為深刻。大家喜歡 Elgort 主要都是因為《分歧者》（Divergent），但是讓我真的著迷於 Elgort ，則是因為《生命中的美好缺憾》（The Fault in Our Stars）。他在悲劇中的極樂觀態度，還有為愛而無懼的犧牲精神，隨便都能融化任何一位女性的心。在《玩命在劫》裡，看到 Elgort 的小眼睛胖胖臉，總讓我不住地分心：為什麼還有嬰兒肥的稚嫩小男生，有辦法那麼瘋狂又聰明地駕馭各種車子呀。這種反差真讓人難以專心又不住地著迷。

我也非常喜歡 Baby 與 Debora 的浪漫理想：I can't wait until the day when it's just us, music and the road. 我真心理解這種心情，因為這也是我最舒壓的方式：一個人駕著愛車，聽著愛樂，漫無目的久久遠遠地公路飛馳（故事結尾是，他們將要長征 66 號公路，不禁又讓人想起《汽車總動員》〔Cars〕）。不過，駕車遠離畢竟是逃避，與電影故事不一樣，真實人生終究還是要回頭面對現實。

還好，現實固然可怕，這世界好險還有音樂可以讓人躲避。不只是《玩命在劫》的 Baby 喜歡將自己封鎖在音樂裡，《星際異攻隊》（Guardians of the Galaxy ）裡的星爵（Star Lord）也是。塞上耳機、躲進音樂，即使身處危險之境，在心靈上起碼也有片刻的綠洲。音樂可以轉換背景翻轉心境，危機危難頓時不再危險可怕，一切困境，也都顯得無足輕重，都能輕而易舉地迎刃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