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派做為一種可能(四):溝通與交換意見

2017/05/27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社會存在多元價值,所以需要溝通。然而到底什麼是溝通?

 

許多世界級大師曾對此提出各種高見,近年「溝通倫理」也夯得很,是超級顯學,但我們要跳過大師和理論,用最「去專有名詞化」的語言來談這個問題。為什麼?

 

因為有次開國際會議,有學者對我說:「你研究德行倫理?現在最當道的是溝通倫理啦!溝通理論才有搞頭啦!」林杯聽了就起賭爛,所以不幫他們宣傳、業配,本文直接省略所有人名和理論名稱!超爽!

 

那我們要從哪邊談起呢?就從「聽不懂人話」開始吧。

 

人話

 

前面幾篇提到了資源的差異,以及多元的價值主張。價值主張是人思考與行動的出發點,如果對於其他不同價值主張缺乏理解,那麼在現實生活中,就會發生衝突。因此我們總說要持寬容的態度傾聽,努力促成對於彼此立場的理解。

 

而語言就是我們主要的溝通工具,如果不用語言溝通,那就要以暴力(也算是一種肢體語言)解決了。但暴力解決有其風險,你可能會打輸,所以保守一點,還是想辦法用語言溝通好了。

 

整體來講,語言是種很好用的東西,而且幾乎「人人都有」,但我們使用的共通語言還是存在著細微的差異。

 

以台灣式的「國語」為例,我們因為出身背景的不同,用詞和發音或有差別,雖然可運用有共識的符號進行基本溝通,但也會使用特殊詞彙和發音來「畫線」,突顯自身的價值觀與所屬群體。這代表有時我們會想辦法讓對方懂(像是老師要教學生時),有時則是想讓對方不懂(像老師炫耀專有名詞來強調權威時)。

 

所以問題來了,當你打算使用語言來溝通(讓彼此互「懂」)時,對方可能把語言當成盾牌(想讓你不「懂」),這時溝通就可能當機。

 

此外,就算雙方有意「互懂」,也使用共同符號,但因為價值主張不同,講了半天,還是認為對方「不懂」,甚至講到最後,感覺自己也好像變不懂了。因此有某流派認為,我們當代社會看來有熱烈的公共討論,好像人人都企圖透過溝通來建構共識,但從來就沒有真正達成什麼共識,大家討論(或吵了)半天之後停下來,往往是因為累了,或發現值得吵的新議題。

 

也就是說,我們都在裝討論,裝客觀,裝共識,但大家打完收工回家之後,沒有什麼改變。

 

怎麼解決這樣的問題呢?還是用暴力解決比較好?左右派還真的都提出類似的想法,有點暴力,有點壞。

 

有些左派的想法是,人可以建構一個溝通的大平台,人人在這大平台上,用這大平台的規則來互動,那就沒有問題啦!一定能達成共識der。但這大平台由誰來建呢?左派。為什麼是左派?因為左派的理念是世界上最棒的真理。如果人家不接受呢?就教育他們接受,或是打到他們接受囉!想辦法讓人人都擠到大平台上,這樣我們就能有滿滿的大平台。

 

好,左派這套有點說服力,但也讓人擔憂,因為硬搞下去,歷史經驗告訴我們,其結果會有點像右派裡集權主義的那票人。右派也的確有這種「我最精英我最對,我的價值觀大無敵」的單一大平台想法,因此左右兩造都會用教育和暴力來蓋平台。

 

但事情發展到現在,效果好像都不是很好。不是搞到整個平台倒掉,就是搞了六七十年,依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上去大平台。在大平台上的人雖然可能是相對多數,他們也常憤怒的指責不上平台的人是「聽不懂人話」,但鬧到最後,往往是大平台上的人越來越少,變成普通平台、小平台。

 

為什麼?因為建構大平台的基本符號原理(慣用的語言和文法)太白痴,難以提升,又或是大平台底下的價值基礎有問題,不再對應時代的需求,甚至根本是錯的(如馬克思經濟學)。

 

這種大平台理論,都是精英主義、父權主義思維。本系列最前面提過,左派意見領袖也都是社會精英,就是精英都自建一個大平台,然後希望所有人都要加。然後這些大平台都不夠好,不像臉書絕大多數人都加。

 

小平台

 

好,拉回來,要建一個大平台沒那麼容易,那還有其他方法「講人話」、「懂人話」嗎?

 

有些學者主張,人的溝通不需要大平台,只要一點點「小共識」就好,像是依賴「共同理性」,採取尊重、先聆聽他人意見的價值立場,尊守簡單的溝通法則,就可以慢慢建構出更多的共識,不斷累積這種共識,世界就祥和了。

 

我還是不講他們是誰,就說是「小平台」理論好了。小平台理論看來不錯,穆斯林與黑死金屬也有機會產生共識,只要他們接受上面的出發點(小共識)。不過我們馬上可以追問,做為其理論根本的「共同理性」,真的存在嗎?像是1+1=2?

 

我可以直接講結論:學界還在吵。雖然「很可能有」,但明指有或沒有,都有成千上百的學者會跳出來戰說:「我要打爆你們這些逆賊!」因為我不是這個領域的專家,為了世界的祥和,我只能先跳過這個議題。

 

但我們能確定的是「大家還在吵」,所以這代表連「小共識」也不太有共識。舉例來說,像許多人認為共同理性來自於人類生理條件,特別是腦,又因為結構類似,所以我們會有相近的需求(像是都要吃東西來獲取熱量),並產生出相近的反應(肚子餓就心情不好)。因此我們可以從人類的共同需求(繁衍與生存),來發展出一些最基本的小平台。

 

不過細心的人,一定會發現上面的推論過程有點太樂觀,漏掉很多小細節。人類的腦是「很像」沒錯,但就科學角度來看,還是有著一些差異,這些差異就算再小,也會造成反應上的巨大落差。因此就算大家都要繁衍與生存,這兩的目標化為實際指涉時,也可能有難以化解的矛盾。

 

這個也落差,那個也落差,怎麼辦?

 

腦還算是比較「實在」的東西,就別說是「尊重」、「聆聽」這種混了一大堆現成價值觀的概念了。假設某位女士拚死硬擠出一條十公分的乳溝,我到底是要盯著看才算尊重?不看才是尊重?還是要小看一秒算尊重?拿條絲巾幫她擋一下?

 

談到這就夠了。這派搞不下去der,別說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他們自己的徒子徒孫可能也不太知道自己師父在說什麼。

 

那還有出路嗎?

 

交換意見

 

或許我們應該從手段目的之關係來重構思考脈絡。我們之所以要溝通,是為了建立共識,因此「建立共識」看起來是我們的共同目標。但這邊有個邏輯問題:如果都還沒有開始溝通,怎麼會知道我們有共同目標咧?

 

或許把「溝通」改成「交換意見」會好一點。透過表達的過程,我有機會接觸你的整套意見,我也展現我的整套意見。雙方能不能弄懂彼此的主張,是否建立共識,都是其次,「交換意見」這事的確是存在著的。這可以是手段,也可以是目的。

 

如果把交換意見當成目的,那我們所有向外的表達行動都可以對應到這種企圖。如果把交換意見當成手段,那就代表我們可以透過這種活動來達成一些什麼。那是要達成什麼?

 

不知道。

 

但我們都知道的確有很多人想表述意見,並和別人交換意見。不管是為了建立共識或壓迫對方,交換意見的行動的確存在,而且沒有明確的形式:不會像大小平台派說要守什麼規矩。有時交換意見的A方都在講,B方都在聽,而且B頂多是「嗯嗯嗯嗯嗯」的回應,最後說:「我要去洗澡了,掰。」(使用者下線)

 

這也算是交換意見。有沒有共識,不重要,但你知道他們在交換意見。

 

因此對於一個肯認社會資源差異,知道存在多元價值,也瞭解到行為原則的多樣性的右派來說,交換意見的行動可能替自己創造更多價值(說服一些人),也可能造成損失(罵幹哩娘被暴打,還被判有罪),那麼對自己來說,就有好好經營、投入的價值。

 

好啦好啦,我們要切回政治面了,但再給我一點段落說明「交換意見」。

 

整體來看,交換意見是普遍的社會活動,更是社會「合作」活動(應該有第二個人存在,當然你要和初音交換意見也行,但初音也是別人做的吧,你等於是在和他們交換意見),這就會符合行為者倫理學的價值模組:「交換意見」的行動可能發展出專屬的德行(良好的行為習慣),在追求其卓越標準的過程中,我們可能獲得非常高度的內在價值。

 

也就是說,交換意見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直接指向什麼「共識」,而是對當事者本身造成正面影響,讓他覺得快樂或滿足,可謂提升「已識」。這種滿足不是來自於可量化的結果(如「說服五個人接受你的意見」),而是透過「認真的行動」。

 

講得太玄啦!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傳統的左派或右派,會認為公開溝通或公共事務討論會導向一個或少數幾個客觀的焦點;所有人會從自身的主觀想法和價值出發,一邊討論一邊修正,正反合正反合提升,然後大家一起達到高峰。阿斯~~

 

但改良版的右派會認為,這種交換意見(討論)的過程就算是各說各話,沒有共識,更無法聚焦,但只要當事人(指主體,不是「被交換意見」的客體那邊)有意識的提升自我的「交換技術」,就可能在這過程中獲得一些內在價值。

 

像是死肥宅和正妹傳LINE,就算正妹一直嗯嗯嗯嗯然後去洗澡,肥宅只要有努力掙扎過,他還是能獲得一些價值或自我提升。

 

這種價值當然很自爽,但在無法確定存在「一起爽」的可能性之下,這種自爽已經能改善自我的處境。隨著對於交換意見行動的投入資源增加、技術提升、產出提高,行為者就會進入一種「擬客觀化」的情境,他們可能在某個階段突然成為價值的主導者,創造出自己的「擬平台」。

 

又講得太難啦!就是肥宅纏到最後,如果真的「交換意見的技術」能隨經驗有效提升,他就會從死肥宅變成「有趣的胖子」、「好笑的胖子」、「有喜感的傢伙」、「很像熊本熊的那個」,狀況就不一樣了。

 

虧妹高手,也是從得罪妹高手開始練起的,沒人天生就擅長交換意見,你只是沒看到他吃屎的過程而已。到這邊,就可以一秒回到政治上。

 

政治上的虧

 

在政治上,各種社群會交換意見,爭奪政治資源的重分配。那什麼樣的交換意見模式比較好呢?這標準先是自訂的,等到自己發現交換意見的效率越來越低落,越來越沒人鳥,產生的價值越來越少,這社群如果還想追求卓越,那就必須改變交換意見的方式。他們可以自己想解決方案,也可以抄人的,反正怎麼樣改,要不要改,要提升還是墮落,都是他自家的事。

 

我就舉最近總統府對同婚的反應:總統府秘書長出來開記者會發言回應,然後總統透過臉書「放話」,這是總統府當前「公開」交換意見的常見方式之一(當然「私下」可能對於各權力單位還有其他交換,但於此先略過不談­)。

 

好,秘書長開記者會,總統用臉書發表意見,這我們現在都已經習慣了,不會覺得有啥怪怪的地方。但還是有人覺得怪怪的。同一天晚上,我開車時聽到陳揮文的節目,他似乎對於這種交換意見的方式很不滿,認為有失大體,認為只在臉書發言不入流。

 

因為我聽一下就轉走了,所以不清楚他的詳細理由是什麼,也許是認為總統應該出來親自講話,或是用發言人,不應該用秘書長,也不應該用臉書發表意見。但不論他的主張是什麼,他顯然認為這種交換意見的方式有違某種常模(很可能是過往總統建構的常模),而破壞這種常模,將妨礙總統府這個單位追求卓越。

 

但是,這樣的現有模式,真的會防礙追求卓越嗎?或是更能創造卓越呢?我要強調,我也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麼,但如果是我主持總統府的公關事務,我也一樣會用臉書發表文字內容,至於由誰開記者會,則尊重總統的想法。為什麼呢?因為百姓在意的是資訊的快速準確傳播,不是你的什麼傳統派頭、威嚴。

 

但這種行動模式可能隨時會變。現在是臉書,將來可能像美國一樣變成推特,又或是下一個世代的網路社群軟體,反正什麼好用,什麼大家都用,就用吧。這樣看來好像有點效用導向,但其實不太一樣。

 

過往的右派,或說傳統的右派,會分成兩種價值標準,第一種是看重手段、形式或義務本身的價值,很重視儀節、傳統、派頭。另一派看重積效,何者客觀績效高,就勝出囉。

 

但以「交換意見」為思考主軸的右派,反而會從主觀角度出發,不太講客觀,或者說,很必要時,才會參考客觀原則或方式。他們也不會太看重具體手段,而是講求方法的「演化」。政客所採用的行為模式可能會隨環境不斷演進,以前發電報,後來有廣播,再來是電視,現在是網路直播,這些手段之間的關係不是斷裂或取代,而是演化出來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追求更高的自我價值,特別是不可量化的價值部分。

 

於此我們可以拉回來,做個結論。

 

這個世界很多元,有各種價值主張,這會讓我們想要透過溝通行動追求之間的共識,找出一個最棒的價值觀。但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一種有待確認的價值觀,而且是對人類理性相對樂觀的價值觀。

 

另一種想法,是右派風格的,但和其他左右派都不同。他們認為這個世界有各種差別,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在溝通,但其實只是交換意見,最後都還是回歸本位的內在價值思考。雖然可能一直是各說各話,但為了提升我們自身的價值,我們會觀察,會偷學別人,這也同樣可以推動行為模式的演化,往某種相類的標準前進。

 

講共識,真的太樂觀,但講「我想爽」,大家就好像能懂,以自己的方法去「懂」,然後偷看人家的爽法是不是更好,有什麼可以偷抄的地方。每個人依然是獨立的個體,又能不斷的成長。這模式不是很好嗎?就算沒有共識,大家也可以吐嘈求進步。

 

但這種想法有個地方不太好,那就是:弱勢團體該怎麼辦?

 

他們可能連偷學的機會與能力都沒有,就被其他社群吃掉了。這是右派理論最大的難題,我們也將在接下來的文章中面對這個困境。

 

 

系列回顧:

右派做為一種可能(一):理論的空隙

右派做為一種可能(二):從差異到資源

右派做為一種可能(三):從資源到多元

 

 


本期因編輯工作失誤導致文章延遲發布,在此致歉 Orz


《渣誌》:一人雜誌社

渣誌, 人渣文本, 周偉航

封面圖片:賈克-路易・大衛所繪的法國大革命網球廳宣誓。在法國大革命期間的各種立法議會中,革命派和保王派分坐左右,為後世「左派」、「右派」的濫觴。

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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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渣文本周偉航,我要做一個超小型媒體「渣誌」,渣誌不是新聞評論媒體,而是以深入論述為主的知識性媒體。你可以視它為具有網路版與紙本的一人雜誌社,我預計每年推出50-60篇左右的網路版文章,以及2期紙本雜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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