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畜隊(三):第三次訪問

2017/01/06閱讀時間約 20 分鐘

說明:《斬畜隊》是《對話錄》式的系列,探討議題是「恐懼」。故事背景設定在想像的未來台灣,但每次發表後,網友的批評意見都可能納入將來的對話過程中。

 

【即時】義勇巡守總會今於台北舉辦年終感恩餐會

鄰里互助團體「義民巡守總會」(簡稱「義巡會」,前名為「斬畜隊」)今午於台北久悅餐廳舉辦年終感恩餐會,該會發言人表示,本次餐會為聯歡性質,未有任何政治意涵,因外界多關心是否有政要出席,恐造成不必要之解讀,因此本次活動並未邀請政治人物與會。(即時中心)

 

陳一直看著那男人的衣領。

 

他的制服左領,有個識別標誌。是三個菱形組合在一起,但不是三菱電機那樣的排列法。是兩個菱形在底下併排,撐著上頭一個菱。這讓她想起二二八公園的那個紀念碑還是什麼的。

 

陳看得出神。對她來講,分到這種媒體桌,也只能出神。而且斬畜隊的座位安排也實在太白痴了,居然是梅花座,每個記者兩邊都插了隊員。這是強制和不熟的人聊天還是怎樣。

 

喔。對。他們現在叫義巡會了,已經改一兩個月了,但好像沒人叫新的名字。他們就還是宣稱在戰爭時要斬殺投共的人啊。改名哪有差,還是老名字比較有記憶點。

 

來了。上菜了。那三菱男顯然是本桌的老大,笑著請大家開動。

 

陳僵笑,點點頭。那男人看著她,也笑了。她別過視線。

 

菜是不錯,冷盤的生鮮與乾貨都像是很貴的東西。身旁的兩個隊員都是第一次看到的,甚至整桌都是。斬畜隊,是每個月都換一輪宣推部成員是吧?還是這些人不是宣推部的?

 

剛剛是有自我介紹,但沒有給名片,聽過就忘了。頭銜記不住的一串編隊數字。不過,這桌越看越像是媒體主桌。五個記者,好像就自己最小咖。因為遲到,還沒來得及交談,但這些同行看起來就比自己老一輪以上。

 

但也都是一臉尷尬的樣子,是沒料到這樣安排座位吧。這麼老的記者,應該很會裝熟了,卻還是一臉不熟。斬畜隊或許真的每個月都換一輪公關。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了讓記者害怕嗎?可是都派一些嫩咖當宣推,記者才會瞧不起吧?還是要讓老記者永遠沒有混熟的機會?老記者會試著建立人脈線路,所以斬畜隊這種做法,還真會斷了老人的後路。老人抓不到內線,就寫不出什麼特別的東西。完全變廢物。

 

陳笑了。怕被發現是呆笑,連忙塞了一口烏魚子薄片。她認為不被兩旁陌生人攀談的方法,就是拚命的吃。她兩旁的隊員,果然往反方向發展了。

 

如果這是媒體主桌,那自己為什麼會坐主桌?明明是個廢咖,也沒寫過幾次斬畜隊。

 

陳望向其他媒體桌。

 

媽的。完全沒有認識的人。異次元,不然就是什麼平行宇宙。政治場合怎麼會沒有政治線記者。還是這根本不是政治場合,所以沒有政治線的人?那其他人是什麼線?自己為什麼在這?

 

陳突然明朗。反正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那我就放開一點。在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就什麼壞事都可以做了。

 

正準備肆意而為,陳卻洩氣了。一個認識她,而她也認識的隊員,從後輕拍她的背。她遮嘴回身,發現是黃。老朋友黃。升官升很快的前聯絡人。

 

「把你排到這一桌,OK嗎?」黃偷笑。看來是她的主意。

 

「謝謝哦!都不認識!」陳傻笑。

 

「可以和我們新的大隊長聊聊。他四五道菜就要離開去巡桌了,所以趁早和他多聊聊。」黃指的大隊長,顯然是三菱男。

 

「喔,好。好。」陳還是咬著章魚。因為吞不下去。

 

「我現在升到中隊長囉。和宣推部越來越沒關係了。」

 

「喔。恭喜恭喜。」

 

「我先去繞繞,等下再過來。」

 

「喔。好。你忙。」

 

陳又低頭猛吃,擔心同桌發現她有認識的人,會以此為話題來拷問她。幾分鐘後,她確定已成功畫出一圈結界。沒人打算理她。

 

她放心開吃。吃。然後觀察。她也敢主動去轉桌子的轉盤了,因為沒人在意,甚至沒有人在吃。第四、五道菜,那三菱男果然走了。這樣壓力更輕,可能帶著聊天責任而必須與她聊天的人,也沒了。剩下的人沒啥必要理她,她也沒啥必要理這些人。

 

「啊囉哈!」

 

本以為是上菜的服務生,卻又是黃。黃這次帶了個人來,是沒看過的小女生。居然綁雙馬尾,年紀是有多小。

 

「這是我們一月一號開始的新政宣區隊長。她也姓陳。」

 

來了個小陳。這個小陳,外表年輕到讓人想問她大學畢業了嗎。

 

「陳區隊長還在讀大二呦!」黃馬上解答,「還有很多要學習的,你要多教教她囉。」然後低聲說:「你是這裡最年輕的,所以我就把她放到你這邊。」

 

所以這桌其他人,應該就不是宣推部門的,這個小朋友才是真貨。黃幫忙小朋友抬來張椅子,又喬出個位子,讓小陳能擠在老陳旁坐。小陳只是一直看,也沒主動做些什麼。

 

嫩成這樣,開什麼玩笑。老陳還真的笑了出來。

 

黃先離開了,老陳真要照顧小陳了。

 

「啊,你還沒有碗。」老陳當起媽。

 

「不用,我吃過了。」

 

小陳自己揀來一個沒人用的杯子,自己倒了飲料,反而先敬老陳:「學姊你好,我一月一號開始是北大隊的政宣區隊長,以後有事可直接聯絡我。」然後想起自己還沒給名片,連忙從胸前口袋掏了一張。

 

「你台大的?」老陳想起黃之前的介紹。

 

「對。」

 

「剛才說你大二。」老陳拿著小陳的名片,正反翻看,「大二的時候,我在幹嘛呢?搞不好還在練迎新宿營的舞咧。哈哈。哈」

 

這麼小。也未免太小了吧。找不到適合的話題,只能哈哈哈。

 

「對。我同學的確都在忙這些。不過我沒有參加學校社團活動,是來隊內接幹部,因為我們大隊一月一號開始會把基層幹部多數換成大學生。原來的幹部調去新的快速反應大隊。」

 

「有新的單位?」

 

「對,把北中南四個大隊老練的隊員們調過去成立的,他們會組成精英的團隊。那剩下的部分,就比較普通。」小陳一笑,拿起杯子喝。喝完一杯,自己找茶壺,自己倒滿。

 

看著小陳一切自己來,老陳不知該不該笑。至少老陳認為,小陳的動作比她講的東西,要有意思多了。

 

「你們基層幹部都換成是大學生,還可以達成原本想要的效果嗎?比如說,讓統派的人感到恐懼之類的。」

 

「當我們以團隊形式存在的時候,就會讓人恐懼了。」她一轉認真:「看到我們的長官非常老練、精銳,他們會感到恐懼,會想說馬上就會被攻擊了;但看到我們這些幹部很菜的樣子,他們也會感到恐懼,想說是不是有暗藏什麼計謀之類的。」

 

「空城計?」

 

「沒錯,就是那樣。我們很會做事,他們會想東想西。我們不會做事,他們也會想東想西。最後面,就自己嚇死自己了。而我們做自己就好,好好做自己,就一無所懼了。」

 

「喔……你們好像很常講到一無所懼這個詞。」老陳想起了黃。

 

「當對方感到恐懼的時候,我們就一無所懼。這是我們隊內的信條。」小陳很直接。比前兩任聯絡人都直接多了。

 

「你們有隊內信條這種東西喔?」

 

「有啊!」小陳笑了,「像小學生那種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的。有七條。」

 

這種說明外人倒是很快能理解。

 

「你們這麼小,有接受什麼訓練嗎?」老陳另起話題。

 

「我們有課程,可以自己挑選時間。你可以假日去,或是有空就直接去一週的。像我是暑假去的,像夏令營,都在講觀念,體能方面沒有要求,但是一些小技術學很多。」

 

「小技術?」

 

「擒拿術之類的,還有怎麼下命令,怎麼執行命令之類的課程很多。但不會要我們跑步,做重量訓練之類的。很多人說我們像軍隊,其實一點都不像啊,我覺得比較像救國團。雖然我也沒參加過救國團。啊對了,比較像童軍。但我們也沒露營,我們住得還不錯耶,去上課都是在那種專門給企業訓練員工的會館哦。有長官可以募到款。」

 

「所以就上一週嗎?」

 

「這不太好說明,不過有點類似像學語言的課程,你日文一期上完會有二期,可以一直上到十幾期這樣,一期就六天。就上到一定期數,就可以升到一定職位。」

 

「好酷喔,感覺是很有制度的公司。你上過幾期呢?」

 

「我才上完三期,還沒有選進路。進路就是不同的專長發展。照道理我不能接幹部,但因為人力不夠,加上長官挑選,所以就來佔這個缺囉。明年中之前要把欠的期數補完就是了。」

 

「好有制度喔。我們這種老牌媒體,裡面什麼訓練都沒有,都直接放生新記者。然後大家都亂寫亂拍。我們現在除了寫文字,還要拍影片,還要做直播,天啊。」

 

「我們學的都很有趣喔,像是搜索課,他們會在整個信義計劃區找地方貼上很小的貼紙,像是明信片那樣大小的,上面會有QR code,你至少要找到一組。總共也才十組。有一次我們從中午找到晚上十一點才找到,是貼在路燈的燈柱上,看起來跟政府貼的東西根本一樣,就貼在旁邊,誰看得出來啦!」

 

小陳比手畫腳的,看來有趣,但老陳沒進入狀況。「找這種東西幹嘛?」

 

「他們說是要培養我們的注意力。的確有點用啦,現在我們看到路邊東西,都會多留意幾眼,疑神疑鬼,哈哈。」

 

「你們有專門的職訓部門嗎?」

 

「總隊部有教育中隊,他們負責開課哦。都是很好笑的老教官。」

 

「是教官?」

 

「我們都叫他們教官,不是老師。他們是不是真的當過學校教官,我就不清楚了。但他們之前是職業軍人。」

 

「瞭解。」老陳轉頭又想起恐懼話題還沒完。才要追問,就看到小陳在喝茶。喝完茶,自己倒滿,又喝了一口,然後笑。

 

自由自在呢。

 

「我是想問,」老陳補完問題:「你難道都不會害怕嗎?怕說自己不能勝任,或是上任之後沒多久,就突然要開始執行任務了,像是中共對台灣開戰,你們要全部出擊這樣。」

 

「害怕和恐懼不一樣。害怕是短期的心理作用,恐懼一是種深藏的想法或概念。有些人表面不怕,但內心非常恐懼。而我們年輕的幹部表面看來怕怕的,但因為有信念來對抗類似的恐懼,所以怕過之後,還是可以把事情做完,做好。」

 

小陳認真起來,的確有點官方發言人的樣子。老陳記得黃也說過類似的東西,這說不定又是他們的什麼信條或是說帖了。平平安安出門,快快樂樂回家。

 

「可是我覺得,怕和恐懼差不多耶,分這個沒有啥意義。恐懼也可以是生理反應,不見得有明確理由,像是我走到這個房間,突然覺得恐懼,覺得這房間有我不喜歡的某種東西,可能看不見……」

 

「你說的這個,一部分是我們定義的害怕,不是恐懼。這種狀況,是我突然哇的大叫,也可以造成你同樣的反應。但恐懼還有思考、概念的部分,像是我警告你這間房子不能來,但沒說為什麼,你進來房子之後自己亂想,產生的就是恐懼。」

 

「一般人不會分耶,你們為什麼要分呀?」

 

「我們主要的目的是製造對手的恐懼,而不是讓人害怕。單純哇一聲的嚇人,沒有意義,人家之後就不會理你了,會有防備。可是恐懼不一樣,你回家慢慢想,就會產生越來越強大的效果。越想防備,反而會越恐懼。」

 

「剛剛帶你來的黃什麼隊長,有對我講過類似的東西。」

 

「黃中隊長嗎?她本來是副中,現在升成一大一中……一大隊一中隊的中隊長囉,一月一號就升了。」小陳起身四處看,像是要找黃的身影。但沒找到。

 

「所以,」小陳自己接著講:「只要製造出恐懼,恐懼就會自己擴散。但害怕呢,你越去嚇人,邊際效益就越小,你要產生同樣的效果,就要花更高的成本。今天中共製造的就是恐懼,他們只花很小的成本,就讓多數台灣人感到恐懼。我們對抗的方法,就是製造相對的恐懼。只要他們先被恐懼打垮,不再敢當中共的代言人,不再擴大那種恐懼,我們就達成目的了。」

 

「以恐懼對恐懼就是了。」

 

「只有一定能贏對手的信心,才可以克服恐懼,所以當對方開始恐懼的時候,我們就一無所懼。」小陳十足自信,老陳才發現這套應該又是什麼基本信條的東西。

 

他們就是在同樣的地方一直繞啊,然後形成自己的信仰吧。只要氣勢比對手強就好了。連小朋友一講到這個,都能有氣場。看來這種信念訓練真是不得了。像邪教一樣。

 

小陳又在喝茶了。她到底是有多渴。還是緊張時的逃避反應。老陳也有這類反應,但不是喝水或滑手機裝忙,而是低頭看小本本。但現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氣場比對手強。

 

「我在想,」老陳自信大到開話題,「會不會是恐懼過頭了,然後產生出力量,或是產生出快感之類的東西,讓人有動力。我想的例子是,看恐怖片會嚇到,這算是你們說的害怕。可是回家之後,自己一個人亂想,覺得這邊有鬼,那邊有鬼,這個就是恐懼。你們說的恐懼。好,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認為恐懼也不見得那麼負面。」

 

小陳聽不懂老陳的例子,等進一步的說明。

 

老陳只好又補了一大串:「我的意思是,我們有時可能會喜歡恐懼,恐懼是快感的來源之一。所以我們才會去看恐怖片。我們現在沉溺在中共威脅帶來的恐懼中,說不定也發展出一種被虐的樂趣,或是力量。如果沒有中共,沒有台灣那些統派,你們大概也不會團結成一個群體。是什麼讓你們結合在一起呢?就是原本中共和統派帶來的恐懼嘛。所以你們能產生力量或共識,然後聚在一起,辦了一個這麼大的組織或團體。這不是很棒的事嗎?」

 

小陳看來更不懂,只是在那傻笑。尷尬了。但老陳算是長輩,只能一直講下去。而且來了一些聽眾。全是隊員,站在小陳後頭聽。

 

「所以如果沒有中共恐嚇,就沒有你們,如果他們的力道越強大,製造的恐懼越大,你們就越大,越強,越積極,這也會讓那些統派更恐懼。但他們看不透這一點,以為你們單純就是看他們不爽,所以才會出來,成為這麼大的威脅。就是因為想不透這點,所以他們就會越來越恐懼。如果他們想通這點,說不定就不會怕了,你們也就失去作用了。或是,只有真正開打的那一天才會有用。」

 

老陳覺得自己弱掉了,後面講的邏輯有點不對,所以聲音越來越小。盯著她看的人越來越多,她有點想要逃出焦點,於是不講了,改成傻笑,轉身拿著杯子喝茶。學小陳的。

 

小陳這時出來救援:「可是,他們就是因為笨,才會去當恐嚇台灣人的統派吧,想仗勢欺人,所以他們是想不懂這點的,他們也不會放手,因為他們的利益和中國不一致,所以不懂中國人之所以這樣做的原因。」

 

小陳似乎又是在唸信條之類的東西,或是拼湊一些他們的課本內容。這讓老陳穩住陣腳:「我記得你們說過,如果台灣不再有人賣弄那種恐懼,你們就會解散,因為那時你們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可是我認為,如果台灣的統派都好聲好氣,不會賣弄恐懼,而是理性的談統一,那你們就算不想解散,也會自然散掉吧,因為普通人會覺得,變成你們單方面在賣弄恐懼了!」

 

「似乎會是這樣的。」小陳不太確定,看了左右一下。但其他隊員似乎沒人瞭解,多是笑而不語。

 

老陳於是追擊:「如果統派好好講,你們根本就不會存在。你們會存在,就是因為統派在擺爛亂、耍狠,所以你們就出來耍得比他們更狠,想把他們逼回理性談判的位置。但是現在你們好像有點搞得太大,收不回去了。」

 

小陳總算回應了:「這是因為統派的本質就是扭曲啊,他們只是想借外力來爭奪政權,根本不想理性探討事情。所以恐懼才會變成問題的本質。」

 

「嗯,問題的本質,好專業。」話才剛出口,老陳就覺得用戲謔語氣對小朋友說話,好像不太好。但小陳似乎沒聽懂。

 

「你講的可能需要總隊部的人才有辦法回應了。」小陳笑著回應,「還是我請黃中隊長來?她也蠻專業的。」

 

「不用了,只是隨便聊聊,不用特別找人來啦。」老陳不好意思。正好一個不識的隊員走來,在小陳耳邊低語幾句。小陳很驚訝的想起什麼,於是起身。

 

「不好意思,總隊部找我,我先離開一下。」

 

老陳點點頭。小陳伸手與她相握道別。她注意到小陳的制服袖口很整齊的往後收了一圈。

 

發下來的制服太長了嗎?這方面的細節沒辦法做好嗎?還是新人太多造成的問題?

 

她起身送客,才坐回去,打算認真吃錯過的幾道菜,黃又出現了,像是交班一樣,就落坐在小陳的位子上。

 

「怎麼樣?這學妹OK嗎?」

 

「聊了不少。」陳正在吃,講不了太多。

 

「年紀還小,有很多要學的。不過我也沒比她老多少,哈哈。你們剛才聊什麼?」

 

「聊那個恐懼啊。講說你們是不是真能造成統派的恐懼那樣。」

 

「這麼硬的話題喔。」黃追問:「所以結論捏?」

 

「沒有什麼結論啦,最後是講到,如果統派變得很和平,很溫和的講道理,你們會不會消失掉,解散掉。」

 

「啊所以沒有結論嗎?」

 

「沒有結論啊,感覺她聽不太懂我的意思。我是覺得如果中共或統派變得很溫和,像是被你們嚇一嚇,就變得理性溝通這樣,我認為你們大概就沒那麼多人要參加了。只要沒有武力統一的威脅,你們應該就不會那麼熱血了吧。」

 

黃聽懂了。她左右看,見沒人注意,於是低頭對陳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理論上應該是像你講的這樣,但其實狀況已經變得難以控制了。雖然兩岸的衝突沒有什麼明顯的升高,但是我們最近加入的人很多,從半年前的四個常備大隊、四個後備大隊,變成八個常備大隊,六個後備大隊了。你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齁。」

 

「對,這是什麼意思?」

 

「講白一點,就是我們在半年內從兩萬人變到快四萬人,還在一直增加。像我也升得非常快,理論上應該一個位置要停一年才會升,但因為進來的人一直變多,我就變成半年一升,從區隊長變副中隊長,馬上又要變中隊長了。從管三十幾個人,跳到變成管一百人,你就知道這種成長的速度有多快。所以那些小朋友都被拉上來,像剛剛那個陪你聊天的區隊長,過去這種進來半年多的,根本只能當小兵,但因為她是台大的,就被破格再破格,一進來就是分隊長,然後明年就是區隊長了。你聽不懂對吧?」

 

「對,聽不太懂。」

 

「這都不是重點,反正就是我們成長得很快。我不在第一線招募,所以不清楚他們的狀況,但是我覺得他們現在的操作方法,變得不是當初是為了反制統派的理念了。他們比較像是在搞宗教團體。」

 

「對,我也有這種感覺!好像是基督教那種團契,大家一起玩的感覺!」

 

「嗯,新人來參加,就是因為這邊有伴,這邊有人會關心他們,感覺自己很有力量,可以做一些什麼事情。其實就是讓別人害怕或恐懼。現在斬畜隊已經很大了,走在街上成群結隊的,特別是在南部,已經成為某種常見街景。雖然我們有節制體系,這些隊員還不會去騷擾統派或是主動攻擊人,但我覺得如果幹部越來越年輕,基層的隊員又比較老,就很難控制得住,隨時會出亂子。」

 

「這的確是問題耶。」

 

「其實這個問題以前就有了,還記得你來採訪我的第一個案子嗎?那個夜市吃飯打起來的。我們因為是志願參加的,如果沒有理念的大帽子壓著,這種突發的問題就會更常發生。如果是沒有理念,只靠關係的團體,就很容易形成小圈圈。我們現在一直拚命搞輪調,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基層的隊員基本上是不調的,也就是說,他們一年多來都是同一票人擠在一起,幾十個人早就形成特殊的緊密關係,如果有老隊員在幹部不知道的狀況下串連,他們的確有可能私自衝出去攻擊人。」

 

「嗯,很有可能哦!」

 

「這就是我們現在擔心的事。過去我們很成功的造成統派的恐懼,但我們現在長得太快,變得太強,會恐懼的反而成為我們自己的幹部。而且因為晉升制度,學歷高的官級幹部,和學歷低的士級幹部,彼此的矛盾也越來越大。那些基層的士級永遠升不上去,也慢慢和我們官級的人起一些衝突。」

 

「嗯這我就不太懂了。」

 

「這很複雜,大概講一個小時你也不懂,哈哈。不過有點像基層升不上去的老警察和警大畢業的新警官之間的矛盾。唉,說實在的,我也是當了領導幹部,才知道問題有這麼多。真正煩人的事都不是統派,都是自己人搞出來的。我們只要一天,頂多三天就能解決統派,但是之後要怎麼解決自己呢。」

 

「解決自己?」

 

「算了算了,我敬你。」黃隨手拿起小陳之前的茶杯,匆忙的敬老陳。老陳也胡亂回應,才發現是因為有人走近,打算和黃溝通,所以黃才裝出這一套。那人在黃耳邊低聲說幾句,黃笑著點點頭。

 

「我們要去集合,在台上做新幹部介紹,要先離開囉!」黃對陳擠眉弄眼。陳當然懂,點點頭。黃起身作勢離席,等旁人都移去台前,黃又繞回來,在經過陳的身旁時,丟下幾句零碎到沒有邏輯的話。

 

「恐懼就是自己,恐懼一直都是等於我們自己。我們就是恐懼。想克服恐懼,結果只製造了更大的恐懼。」

 

陳沒聽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後面的菜不好,你要走可以先走。」黃的口氣突轉。因為有其他隊員經過,正在看她們倆。

 

「好,那我吃完這道就走。今天講的可以寫嗎?」

 

「哈哈,不行。」黃舉起手刀齊眉。

 

陳愣了一秒,才想起是軍禮。

 

 

連載回顧:

斬畜隊(一):第一次訪問

斬畜隊(二):第二次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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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bryan… @flickr  (CC BY-SA 2.0)

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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