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燹數十年 烽火滄桑阿富汗

2015/03/13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三年前赴柬埔寨、泰國邊境界的赤棉老巢拜靈作採訪時,曾經走過一條終生難忘的公路。

 

  那條從馬德旺到拜靈的公路全長只有八十公里,可是單程車行卻花了四個半小時。原因無他,因為那條公路歷經二十多年的戰事,早就是百孔千創,車輛亮無選擇的餘地,只能在一個個碩大的坑洞中「爬行」,當時四個半小時的顛簸,甚至把我前一天嚴重的背痛都顛好了,所以那次還特別寫了一篇報導記述,因為我想此生大概再難以碰到這樣艱難的道路了。

 

  沒想到三年之後,居然在柬埔寨迢迢千里之外的阿富汗,又經歷了一條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公路。

 

  美國對阿富汗的主要軍事行動於去年底結束之後,由於首都喀布爾的機場嚴重受損,兼之安全情況十分不穩定,因此從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城到喀布爾只有聯合國「糧食計劃署」的飛機通行,但是受限於重要人物包機、氣候及安全顧慮等因素,班次極不可靠,一般民眾想要從巴基斯坦進入阿富汗,最便捷及可靠的辦法就是通過陸路。

 

 

驚險採訪路 錢是敲門磚

 

  這條路徑是由巴基斯坦的圖可汗邊關通往阿富汗東部邊城拉拉巴德,然後再通達喀布爾。從地圖上看起來,路程並不遙遠。

 

  所有的人在進入圖可汗之前,必須先到白夏瓦的巴基斯坦政治處申請許可。我和翻譯法亞茲費盡千辛萬苦找到「躲在」一處清真寺後院的政治處時,才僅是下午四時左右,那位穿著傳統罩衫的官員正在辦公桌旁的行軍床上呼呼大睡,被我們叫醒之後自然是滿臉不高興,問明了我們的來意後更是大發雷霆,怒責我們來得太晚,很不耐煩地揮手說:「明天早上再來。」法亞茲看一看錶,開始與他據理力爭起來。一陣臉紅脖子粗的嘰嘰呱呱之後,法亞茲回頭說道:「他要錢。」

 

  要錢就好辦了,也不過就是要大約美金五元,通行證就到手了。

 

  可是這只是此次行程的第一次被訛詐。因為從白夏瓦到圖可汗,不管你願不願意,「當局」「按照規定」要派一位武裝軍人隨行。這位邋遢無比的軍人帶著支破槍坐在前座,一路朝窗外吐口水;車裡沒冷氣,所以窗子都是開著,他一路吐,我就一路盡量用各種「禮貌」的方法遮擋從窗外飄飛進來的口水沫,前後長達一個小時,中間,他還下車就在路邊上了一個「大號」。法亞茲對我解釋說,「他的肚子不舒服。」

 

  這樣的一位「保鏢」,究竟有沒有發生作用,坦白地說我不知道,但是在到達圖可汗之後,他還是沒忘記把法亞茲拉到一旁,開口要了十美元。

 

  然後出巴基斯坦關,給錢;進阿富汗關,給錢;有人硬幫你找車,給錢;更有許多人沒有做任何事,單純地只是伸手要錢。法亞茲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裡只要有錢,什麼都辦得通。」

 

 

無數檢查哨 武器數不清

 

  不錯,真的是什麼都辦得通,因為我終於身在嚮往已久的阿富汗了,而且沒有任何懷疑。怎麼可能有任何懷疑呢?街邊那些身穿骯髒罩衫、滿臉鬍子的大漢正用著讓人極度不安的眼神盯著你看,而且,他們肩上不是背著AK-47就是扛著火箭彈。這不是阿富汗,還會是哪裡?法亞茲說:「在這裡,我們要小心一點,因為支持『塔里班』(神學士政權)的人很多,阿富汗臨時政府還暫時管不到這裡。」

 

  我們當然很小心,盡量不與這些人作眼神的接觸,我的那本美國護照也放在伊斯蘭城的旅館,根本不敢帶進阿富汗,這是少數因有美國護照而可能惹來殺身之禍的地方。去年戰爭剛結束時,就有四名外籍記者在離此不遠的山路間被射殺,至今不知是何人所為。

 

  圖可汗到加拉拉巴德的車程只有一個半小時,所以我們抵達加拉拉巴德時才六點左右,法亞茲要下車我住宿的地方,我則提議繼續趕路前往喀布爾,但是他說:「不能再走了,趕不到的,喀布爾每晚十時宵禁,任何人逾時行動都會當場被格殺。」

 

  其實我也無法堅持,因為司機也不願再走了。那間旅館真是非常簡陋,房間裡僅有兩張單人床、一張木桌、一個風扇,每晚要價三十美元。可是法亞茲卻很興奮。他說:「六個月前,這樣的房間,想都不用想,塔里班不准人民開設旅館,因為他們不願意有外國人來。」

 

  第二天清晨上路,我很快就發現為什司機也不願意趕路的原因了。當年馬德王通往拜靈的那條路,可以用「肝腸寸斷」來形容;但是這句成語卻不適用於加拉拉巴德到喀布爾的這條路,因為除了剛剛離開加拉拉把德以及即將抵喀布爾的一小段路面,那條「腸子」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了,有的只是一路的坑洞、碎石子、兩邊的崇山峻嶺、無數架著各式武器的檢查哨以及沿路廢置的蘇聯坦克。

 

 

公路休息站 專補車破胎

 

  我問司機從加拉拉巴德到喀布爾有多少公里,他說不知道,我當時很納悶,可是也很快就明白為什麼了。因為,路程的長短對這些行車老手其實不具任何意義,路程短,也不意味著就需要更長的時間,完全需視路況而走,因為在阿富汗,司機只會告訴你從某地到某地的時間需要多少,而不是有多少公里,因為他們也不需要知道。我是後來從地圖上估算出來,這段路的長度大約是一百四十公里。

 

  法亞茲說,這條公路是當年德國協助興建,曾經是沿路風景極為優美的一條路,也是貨物從巴基斯坦到喀布爾的重要通道,當年的車行時間僅需兩小時,但是阿富汗歷經了二十多年對蘇戰爭、軍閥內戰,「北方聯盟」對塔里班戰爭,交戰各方於不同時期在路上設置了無數的地雷;把所有的路面都炸完了,也因為酣於戰爭,從來沒有任何一任政府有時間去予以修復,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呢?

 

  這條路的全程裡有三處休息站,分別是在離加拉拉巴德一個多小時、半途以及到喀布爾前一個多小時的地方。有趣的是,這些休息站的主要「業務」不是加油而是補貽,這是因為路程實在不長,只要加滿油,絕對走得完全程而足足有餘,但是輪胎卻一定會破。

 

  更有趣的是,我們乘坐的這輛車,輪胎正好破了三次,而且由於實在太顛簸,乘客完全無法感覺到輪胎是同時破的,只有這些有經驗的司機知道輪胎破了,他們換輪胎的速度更是讓人嘆為觀止,只需要五分鐘就一切搞定。到了休息站,司機就熟門熟路地拿著破輪胎去補,準備下一次換,乘客喝完茶,輪胎也補好了,大家整裝再出發。

 

  說是從來沒有維修,其實也並不是很準確,因為沿路的荒山野嶺中,都不時可以見到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纏著頭巾、滿臉灰砂的阿富汗大人、小孩,人手一個鐵鍬,把砂石填到坑洞裡,看到車子過來,就停下工作,伸出手作打招呼狀。」

 

 

補路個體戶 目的在要錢

 

  我問法亞茲,這些人是政府派來修補路面的嗎?法亞茲笑著回答說阿富汗大多人沒有工作,他們都是「個體戶」,藉此向過路的車輛要些資錢。我回頭看看,果然不錯,車子一過,這些「個體戶」就又回到路邊去休息了,他們只是一個人守著一個洞,看看車子來了,就拿著鐵鍬作作樣子,弄幾鍬砂石到洞裡去,車來車往,一個洞應該是永遠也補不起來的。

 

  那天這一百四十公里的路,前後總共花了六個小時,我不免很慶幸前一晚沒有趕路,否則不是正好趕到喀布爾被射殺嗎?由於沒有鏡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灰頭土臉,但是到後車廂取行李時,黑色的吉他袋已經佈滿灰塵成為白色了,在車廂裡的吉他袋都尚且如此,更何況一路暴露在風沙裡的,我的臉。

 

  但是,我想任何到過阿富汗的人,都很難忘記所見過的那些一張張風塵滿佈、印著深刻愁苦皺紋的臉龐。

 

  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國度,原本樂觀豁達的人民,卻因為他們無法左右的紛爭而降於戰亂長達數十年之久,真是孰今致之呢。

 

  而加拉拉巴德到喀布爾這條公路的滄桑,不也就正好是阿富汗人民苦難的最真實寫照。

梁東屏
梁東屏
1989 – 1998 年擔任中國時報紐約新聞中心記者、主任。1998 – 2012 年擔任中國時報駐東南亞特派員,2012 年起為亞洲週刊撰稿至今。2002 年隻身前往阿富汗採訪,獲得當年第 17 屆吳舜文新聞獎採訪報導最優獎。著有「一個人@東南亞」、「閒走@東南亞」、「說三到四@東南亞」、「搖滾—狂飆的年代」、「爛人情歌」等著作。 曾在曼谷、美國、新加坡、台灣等地長期生活,跨文化背景練就一身專業的國際新聞工作能力,也累積了深厚的歷練與滄桑。在 SOS 平台上透過群眾募資的方式,我將從資深新聞從業人員的角度、旅人的觀點,深入書寫更多與東南亞文化相關的報導與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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