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籬異語】人間異語：老是認錯老婆的男人
受訪者：小筠 劇場演員
Q：你父親有什麼特徵像亞斯伯格？
A：主要特徵都符合。他無法辨識人臉。我們去機場接媽媽，我跟他說媽媽來了，他說那不是妳媽，她沒有那件衣服。媽媽只要穿新衣服他就認不出來。他自己的祕書為他工作一年多了，在街上遇到也不認得，還問別人說「那是你朋友嗎？」他只有在公司裡才認得同事，在家裡才認得老婆，很誇張。看電視也認不得演員，要做筆記才能看連續劇。但認得出張小燕。不知為何也沒認錯過我。其他人都要靠臉以外的特徵記。
作息固定 無法更動
他幾點鐘要做什麼事都是固定的，吃飯要看錶，一定要等到正確的那一分鐘才開動。禮拜幾吃什麼，要哪一個牌子都是固定的，甚至食物的形狀都要一樣，不然他就會很困擾。還是會吃，但就會一直碎碎唸，覺得很不開心。有一次我心情不好跟他哭訴，哭到一半他說時間到了，他要看電視劇，要我小聲一點等廣告再繼續哭，我就真的照做。他沒辦法時間到了，不做那件事。
Q：他工作或生活上有困擾嗎？
A：他開貿易公司，都靠書信往來，見固定的人，工作沒問題。他絕頂聰明，很長的數字看一眼就記得，牌技很好，但不太理人。跟電影《雨人》很像。跟他出國會有點麻煩，要帶很多東西，比如他要吃的燕麥片，當地如果找不到完全一樣的，就會被他煩死。還有他對用字很要求很精確，經常糾正我說話。
其實小時候不覺得奇怪，因為不知道別人的爸爸不一樣。長大後慢慢發現，別人常常責怪他，像媽媽就一直覺得他是故障的錄影機之類的。後來讀到報紙上一些文章談亞斯伯格症，發覺這不就是我爸嗎？告訴一些親友，他們才恍然大悟，不再對他生氣。不然他們都以為他不知道在搞什麼，好像不關心別人，常搞不清楚狀況。但大人比較會這樣，我同學反而都覺得我爸很酷。對事情有獨特見解，雖然話少，但偶爾講話就好好笑；不在意別人看法，也沒在管社交常規，跟一般長輩不一樣。我的朋友還滿喜歡我爸的。
父話不多 不聊心事
Q：對於妳的成長有什麼影響？
A：他話不多，我們不會聊心事，因為跟他講，他也沒反應。但我們關係還不錯，像狐朋狗黨，會透過討論新聞或小說來了解彼此重視的事情和想法。我們友誼跟親密感建立在「唉唷，你好像說得很有道裡喔」這件事情上。
長大以後當然知道他和別人不一樣，知道他是亞斯伯格和人臉辨識困難之後，我有去多了解他，但我不覺得有什麼關係，這就是我的爸爸。後來對別人看似很無禮的要求，如果我覺得他也有他的道理，我就覺得配合一下無妨。也許這讓我比較尊重和自己不同的人。人就是這麼多樣性的。
原刊載於蘋果日報《人間異語》專欄
封面圖片：董籬作品，線景之無始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