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科學共舞的漫漫長夜

2018/07/06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上週六晚上是一年一度的盛事:「Lange Nacht der Wissenschaften」。從下午五點到午夜,柏林及波茨坦區域的諸多研究機構,都會開放給普羅大眾參觀,甚至能親身參與各種有趣的實驗以及實作。很神奇的是,一張門票也包含交通票,所以可以一票衝遍各個星羅棋布的參與單位,有種放大版跑大地的懷舊感覺。
因為認識的學長在自由大學有「攤位」,再加上語言與大腦研究室也有系列短講,所以我的旅程就從這裡開始啦。誰知道一進去就拔不出來了嗚嗚嗚,為什麼呢?我一彎過轉角,看到那片綠油油草皮上放置了各種奇形怪狀、七彩斑斕的氣球,小屁孩們手上也抓著氣球咚咚咚跑過來跑過去,現場一片闔家歡樂,還有攤位在販賣小吃與飲料,再加上現場演出的樂團⋯⋯這活脫脫就是個校慶園遊會啊?是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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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蹤跡,語言和文化

尚未進入室內會場,我就情不自禁地瞪著大眼打量著眼下的景況。光是在入口外頭的走廊,就熱熱鬧鬧地擠滿了人潮。伴隨著叮叮咚咚的響聲,我順著望過去,發現是一群小朋友帶著護目鏡,一手握著長釘一手握著錘子,興高采烈地朝著石塊敲敲打打。原來是考古學系的攤位啊!我抬起眼,驚愕地與那尊人面獅身像對望半晌。此外,旁邊的桌子上還陳列著各種挖掘出土的化石、骨骼之類的,讓孩子們可以圓睜著眼瞧上半天。
而這個考古小天地的隔壁,則是洋溢著濃濃墨色,古色古香的書法攤,周遭也是圍觀著為數不少的群眾。我喜不自勝地湊上前去,以為總算有機會可以大展身手,揮毫一番,殊不知映入眼簾的是推疊起來的圈圈與線條,嗯。事實證明韓劇看多了,也不一定能看得懂人家的文字,我想大概是因為現代的人不太用毛筆寫字,而古代又多是用漢字的緣故(我承認就算古裝劇寫韓國文字,我還是不會懂,但看得懂韓國古裝劇的漢字是種莫名的虛榮感⋯⋯)。
後邊則是各種語言的書寫練習區,像是阿拉伯文、古埃及文,和好幾種我不甚熟悉的語言,從旁邊的入口進去,還有土耳其文與中文。總之這一區,各種不同的語言與文化相互匯流,交集又錯開,看上去是很有意思的現象。
逛至此,我突然想到該去探望一下學長,於是急急地穿越長廊,到了會場的另一端。

大腦、視覺與錯覺

看著學長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心裡覺得無限同情,但又感到十分有趣。他的攤位乍看之下有些獵奇:一隻橡膠右手擺在桌上,旁邊豎立著一個大紙板,像道牆似的擋在一側。桌上立了個牌子,解釋這個「橡膠手錯覺」的現象:我們眼睛所見的東西,對於大腦的影響甚鉅,甚至可以勝過自己對肢體的感受。像是有些裝義肢的人,有時仍舊能夠感受到義肢的感覺或疼痛,就是因為這種大腦的錯覺。
把兩隻手放在桌上,我的右手被紙板擋著,右肩覆蓋上一條毛巾,尾端連接著桌上的橡膠手,這個時候橡膠手看起來就在我的右手應該在的位置。此時站在桌子對面的學長,同時用水彩筆輕輕劃過我的右手手指,以及橡膠手的手指。起初不覺得怎麼樣,但是當我專注地盯著現在「看上去」像是我右手的橡膠手,忽然有片刻感覺那真的是我的手!雖然這並不是持續的感覺,也並非百分之百確定,但是我自己手指的觸感卻能夠以某種方式投射到眼前見到的橡膠手,進而讓大腦產生「啊啊這是我的手欸欸欸欸欸?」的錯覺。
據學長說法,我是他第一個成功的受試者。看著他感動的神情,我覺得我也是值得了啦。
做完有趣的橡膠手實驗,我踅到隔壁的教室,聽學長的同事短講。短講不到二十分鐘,主題是視覺錯覺。什麼是視覺錯覺呢?應該大部分人都看過,有些圖片可以看起來像兔子、看起來又像鴨子,看起來像是獎盃、看起來又像一對戀人深情對望。老實說,這種視覺錯覺的神經機制,在上學期的認知神經科學課堂上已經很深入的學習過了,但是這個短講卻讓我有額外的收穫。如何以深入淺出的方式介紹自己的所學呢?讓投影片既有趣,又能讓觀眾獲得新知,同時也能夠將科學研究成果呈現出來,這真的是非常需要磨練的技巧。
學長的研究團隊真的很用心,除了接力式的短講外,還有橡膠手攤位、EEG腦波圖現場展示,以及電腦行為實驗,跟一區讓小朋友揮灑創意的攤位。看著一般民眾興味盎然的模樣,我突然覺得,這應該就是這場活動的意義所在吧——在這一晚,所有人都能夠與科學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無論老少,無論領域。

植物、動物與顯微鏡下的世界

沿著走廊繼續向前,燈光昏暗,因為設置了許多投影幕。進入了一個屬於微生物的世界,看到上次使用應該是高一的時候的顯微鏡,我整個人興奮得彈跳過去。看到染色之後的細胞,我滿腹疑惑,經講解才知道原來這是馬的傷口處採集的樣本。顯微鏡旁邊一字排開的是也好久不見的試管們,好像回到以前的生物課啊!裡頭裝著不同顏色的液體,完全可以體會小朋友看到會有多興奮,好像來到德克斯特的實驗室啊啊啊(文組學生的劉姥姥逛大觀園)。
再舉步向前,空中嗅得到陣陣濃郁的香氣。原來是各種香料經研磨之後散逸出來的芬芳,孩子們仔仔細細地用杵跟臼將這股香味釋放出來,謹慎地態度看上去像是以香氛製造師為志業。桌子的另一頭則是植物染,一舉勾起了我國中家政課的鮮活回憶。當初課堂上我們是如何把植物的顏色萃取出來呢?詳細的步驟我早已遺忘了,但那成排的手巾晾在教室裡,等著烘乾的模樣,卻深深烙印在腦海裡頭,與眼前五花八門掛在那兒晾著的手巾,相映成趣。

法律與日常:民眾對司法的想像

自由大學有個長相甚為奇特的圖書館,據說是以大腦作為創作概念建成的。透明的旋轉門一進去就是個扇形的接待廳,擺了兩排觀眾席,頗有古希臘劇場般的架勢。我進去時,台中央站了一男一女,正在一搭一唱地搬演著什麼,瞧那神態與語調,簡直像極「那一夜,我們說相聲」了。
那男學生戴著粗框眼鏡,一臉困窘地嚷嚷:「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逮捕我?」女子漠然答道:「我現在以策劃恐怖攻擊的罪名逮捕你。」一點兒也不給男學生辯駁的機會,她吆喝一聲,兩名壯漢便一左一右地將男同學架下台去。接著女子瀟灑倜儻地披上黑袍,一秒變法官,方才兩名壯漢將高高的審判臺佈置到台中央,女法官昂然走上去,對著被請到法庭上的男同學問話。
男同學仍舊滿臉無辜,驚慌失措地回:「我什麼都沒做啊?!請告訴我,我到底犯了什麼錯?」法官清清喉嚨,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從善如流地答道:「我們聽到您在手機通話中,疑似與同黨規劃恐怖攻擊!」聞言,男同學雙目圓睜,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啥?監聽?」政府這樣是合法的嗎⋯⋯不等他說完,法官接著氣也不喘地一口氣念完一大長串條文依據,內容大抵是政府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之下得以監聽民眾的通訊。
語音方落,男同學一臉不可置信,說出了在場所有觀眾的心聲:「我⋯⋯我半個字也沒懂!」
更絕的是,法官再比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請辯護律師上台再做一次解釋的時候,律師亮出專業的微笑,開口⋯⋯口若懸河地重述了一遍根本跟法官一模一樣的台詞。律師大人,您當觀眾們傻子嗎?根本就一模一樣啊您還打開法典看小抄!法官大人至少還很威地一口氣全都背下來啊!!總之,身為觀眾吐槽之餘也不禁欽佩此間深意。其實對於一般不懂法律的民眾而言,這些條文什麼的根本就是天書,完全是另一套我們無法理解的語言,而掌握這個語言的,卻幾乎只有司法體系的人而已。當有一天我們作為受害者,究竟該如何自處?
法官之後總算開始說了點人話,拿出了通聯記錄,開始朗誦男同學與朋友的對話。大抵上的意思是,朋友叩他去某個酒吧,說了某個類似跟煙火相關之類的關鍵字,男同學爽快回覆,來回就三句,三句!雖然我沒聽清楚確切被當作恐怖份子的點在哪,看那男同學臉上經典的表情,鐵定是特瞎的理由。觀眾聽到這邊也都啞然失笑,我在猜搞不好是某種新潮用語造成的世代溝通障礙⋯⋯
除了這個小短劇之外,後面還有兩個不同的小故事,因為這個最精采,所以不多贅述。觸及的議題有降低情緒性地爭執,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進而進行理性有效的溝通;另外還有雖然提倡多年,依舊存在的職場性別歧視——比較特別的是,他們的演員特別把性別對調過來,讓觀眾能夠更直接體會到,這種差別待遇是多不合理,看上去多荒謬的事情,而今卻仍舊壓迫著許多職場女性。
劇終,導演(看上去是某位法律系的教授,他還身兼配音口琴師以及旁白,感覺是個很有趣的老師)以及演員各自拉了椅子到台中央,與觀眾進行座談。他們對觀眾提出的問題是:「我們想知道,您們心目中對法律的想像是什麼?您們對執法人員的期待有哪些?」簡單的問句,卻使我印象極為深刻。藉由科學長夜的機會,讓學界/法界與民眾有零距離的溝通,透過誇張的戲劇彰顯同時也淡化某些現實的殘酷案例。民眾得以透過這種毫無負擔的場合,解除心中的疑惑,法律人也能夠直接從民眾方得到回饋,真的是很棒、很有意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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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結語

能與各個人文科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與生命科學,平常看似遙遠,卻又如此貼近我們生活日常的學界研究,恬靜而鬧騰地度過這個夜晚,是多美好的一件事。真希望有天,在台灣也能夠有這樣棒的場合與契機。溝通,交流,彼此擁抱,再一起攜手前進,我相信這也是投身學術研究之所以值得的原因。
(記於2016/6/12)
Hsin
Hsin
文學系叛逃生,現居柏林,正為人生中第一個屬於自己的神經語言學研究焦頭爛額中。寫作曾是興趣,擱筆十年後,現在成了活下去無可或缺的養分。 #https://hsin-nish.weeb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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