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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背影(四):拔草阿伯(苗栗縣長候選人徐定禎)

2018/11/21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 男人的背影〉是渣誌人物專訪系列。我將用主觀的視角,帶你瞭解你不太瞭解,但應該瞭解的男人。
我是苗栗縣出身,又在搞政治,雖沒有回鄉經營,但和苗栗政壇有一些接觸。我認為外界對於苗栗政治的多數刻板印象都還算正確,像是又老又窮、賄選一堆,或是派系主導等等。但有種切入方式讓我渾身不爽快,那就是討論地方派系時,總有人只看個維基或學術論文就來大發議論,說這人是什麼派,那人又是什麼系,所以A會支持B,B會反對C,接下來又會怎樣怎樣。
派系最好有這麼簡單。過往地方派系擁有共同的營利事業體,像是特定公司的股份或集團開發利益,因此可以二三十年都站在一起。但隨著經濟形態轉變,政客分頭尋找生路,原有家族關係轉變成為利益結盟,「你以為的派系」早已不是「你以為的派系」。
苗栗地方派系在近年有著激烈的重組和淘汰,在沒什麼新士紳加入的狀況下,二十年內就由劉黃分治輪政的穩定形態,轉變成新強豪領軍擊破舊同盟的戰國時代。何智輝衝破張秋華防線的1993年算是起點,但徐耀昌在2014年整合多數泛藍派系的大勝,似乎仍不是終點。
為了挑戰徐耀昌,本次頭份、竹南、苗栗三大市鎮的無黨籍市長串連,共推頭份市長徐定禎出來挑戰大位,民進黨也慨然禮讓,而老縣長劉政鴻在候選人報名時也與徐定禎巧妙「同框」,更讓選情快速加溫。
當然,缺乏信任基礎的聯盟也存在諸多問題,像劉政鴻的靠近,就讓時代力量與部分民進黨人選擇跳開。徐定禎站在這「徐耀昌包圍網」的中央,又是如何處理這種矛盾與尷尬?
(以下為面訪記錄整理)
人渣文本:市長中午跑幾個行程?
徐定禎:兩個啊。你客家人?哪邊人?
人渣文本:我是苗栗市的客家人。市長我們就把握時間,速戰速決,讓你可以繼續跑行程。我想苗栗以外的民眾,應該都對你蠻陌生的,不知道你是誰,只知道你是頭份市長,然後民進黨禮讓你。我就從頭問起好了,你在出來選市長之前,是做哪一行?
徐定禎:我做土地代書的。我民國93年就考到苗栗縣第一張不動產估價師的證照,第二張一直到民國100年後才有人拿到,所以我以前相關的案件都接不完,也當過不動產同業公會理事長。生活上過得算蠻不錯的。
人渣文本:欸我以前也曾打算考土地代書耶,但讀博士班後就放棄了。你有做到公會理事長,是因此和政治牽上關係嗎?
徐定禎:我對政治有想法,是在讀新竹中學的時候。那時有中壢事件、美麗島,我就想奇怪,許信良居然可以當選,代表民間有一股反對立量,我就開始比較傾向黨外。不過我直到大學畢業都沒有真的搞政治。
畢業後我有做過股票營業員,但傷得很重,後來才去讀不動產的東西,先考上公務員,然後考上各種地政的證照。我股票和土地都碰過,所以有錢人在想什麼我很清楚。在當頭份市長的時候,對於市區的土地規劃也比較有概念。
人渣文本:代書做得這麼好,那為什麼要出來選頭份市長?
徐定禎:我結婚當時,丈人就是頭份鎮長,他有叫我選議員,但我那時不想。後來太太也因病過世了。隔了十幾年後會出來選,是因為我表哥,就是剛過世的議長(游忠鈿),他勸我出來選市長。因為當時我剛再婚,一開始不太想選,但表哥的準備很充份,國民黨出來選的兩個人……又都是那個樣子,我覺得頭份這樣下去不行,就決定出來,結果第一次就當選,然後連任到現在。
人渣文本:所以你算藍的淵源比較多?
徐定禎:都有,我兩邊的朋友都很多。我認為藍的、綠的,都有人是想要讓苗栗更好,只是想事情的方法不太一樣。不過認真講的話,我和綠的關係應該比較深,因為是在不動產公會,所以有點資源,從2000年開始就固定幫民進黨辦總統募款餐會啊。後來2010小英新北落選後來義民廟這邊,我也有去接待,接著我2012就支持她選總統,也因為這樣和我表哥(議長)決裂了。後來有和好啦。但2016我就還是支持小英。
人渣文本:所以頭份市長做完兩任,就打算直攻縣長?不先選立委?有什麼特別的契機嗎?
徐定禎:就拚看看,年紀也快六十了,就拚這一屆。我是有種使命感啦,因為徐耀昌那種排除異己的方式喔,真的是不行,但是在苗栗選舉,對沒有資源的年輕人來說不容易,我還算是有點資產,所以就拚看看;但這次選舉也是選到我都去借錢了。
我自認是過渡期的人物,就看能不能開一條路,後面誰要接著努力,我就退下來。像吳(宜臻)委員選立委,我也不會和她搶。這次是難得有機會,因為國民黨的幾個(要角)都反對徐耀昌,現在還不能說太明,但至少他們沒在動,對我們來說就是不錯的機會了。
人渣文本:依我和其他政治人物互動的經驗,我發現市長和其他政治人物有點不一樣,不像國民黨,也不像民進黨,想法比較單純。就是比較土啦!
徐定禎:我應該算比較心寬啦,沒把我當敵人的,就可以當朋友,也比較能接受別人的意見。畢竟我們不是像柯P那樣優秀的人,要能放軟來溝通。生活上我也比較簡單,我不像其他政治人物,家裡經常有人出出入入,我就在家種花、拔草,過自己的生活,要找我,就去市公所。
我當市長也沒有做生意了,就簡簡單單。那個尚順廣場週邊開發的時候,有人說要便宜賣給我,我也沒有去佔人家便宜啊。我現在的家,外面都說怎樣怎樣,其實這是當市長以前就買的,現在還有貸款。以前日子過得真的是比較好。
人渣文本:那你覺得從政是比較快樂還是痛苦?
徐定禎:痛苦哦……應該落選最痛苦?不過我沒落選過,哈哈。我覺得要進廚房就不要怕熱啦,沒有痛苦的問題。硬要講,大概還是因為政治理念不同和表哥起衝突,那時真的是有點低潮。
快樂的點也有很多啦,像是頭份從鎮變市,整個市區欣欣向榮,覺得我們不負鄉親。但是如果不是從政治的角度來看,我覺得最快樂的時候應該是有空可以在我的小花園裡拔草。嘿嘿。
人渣文本:所以不選的話就回去拔草?
徐定禎:對啊。我自己還有地政的事業嘛,我老婆是鋼琴教室的老闆,就還是回去專業領域工作,溜狗,拔草,含飴弄孫。
人渣文本:好,輕鬆的話題就到這,接著我要問爭議的部分。苗栗破產了,現在財政被中央管控,但你推了個營養午餐免費的政見,很多覺醒青年不能認同,認為這是回頭走劉政鴻的老路。柯文哲也認為欠債的地方不應該亂花錢,你對此有什麼解釋呢?
徐定禎:我在跑的過程中,聽到很多家長表示說,徐耀昌把補助砍掉之後,造成他們很大的負擔。苗栗相對外縣市,經濟上比較辛苦的家長還是很多,不像台北那些大都市的小朋友,還可以自費或自己買吃的,在苗栗你不照顧這些人,小孩可能是直接沒飯吃。之前還為了沒錢補助,說要開放讓小朋友可以中午不吃飯。這樣子行嗎?
錢的問題我有瞭解過,現在苗栗還是有錢可以辦這個政策,就是砂石回饋金,這個是河川疏濬或採砂石的回饋金,平均每年大約3.8億,這個錢是可以對上營養午餐的預算。我打算把這種取自土地的錢,用在在地的人身上。
人渣文本:現在這個錢是用在哪邊?
徐定禎:就是統一運用,應該主要是在各種活動經費和工程自籌款裡面。苗栗縣的總預算裡面,除了人事費用外,可以調度動支的大概80億,所以要給小朋友吃飯、課輔,就是其他的活動和工程少做一點。這樣的改變當然會有壓力,像是活動和工程少了,你也知道會引發什麼人的不滿。但我認為解決基層百姓的需求比較重要。
人渣文本:另一個引爆爭議的問題是,你的總部從太陽花的人馬到劉政鴻的大將都有,還有竹南康家、苗栗的邱市長,傳統民進黨的支持者,他們之間可能互看不爽。像之前時代力量就質疑你這邊有劉政鴻的支持,他們就不爽支持你了。那你怎麼保持平衡,甚至是維持團結呢?
徐定禎:我本身只有在頭份經營,要拚整個苗栗縣,一定要靠大家的幫忙。我說過我的原則,就是沒把我當敵人的,我就可以交朋友,所以我藍的、綠的朋友都很多,只是大家對於理念的堅持,有時會有一些衝突,我就讓大家討論,不會硬要去化解或建立共識。我不能說我在處理衝突時能處理得很好,但真正要做事的時候,我會有我的堅持與想法,不認同我,我也不會勉強。
或許有人認為我好像什麼人都收,但這麼多人跑到我這邊來,應該還是因為徐耀昌縣長是「非我族類」就排擠、打壓,樹敵太多。不然那麼多國民黨的怎麼會跑過來?這是他做人的問題,不能說是我做人的問題吧。
人渣文本:徐耀昌得罪那麼多人,為什麼選起來還那麼強呢?
徐定禎:他畢竟做過長期的立委和縣長,有資源和關係。他最強的地方就是走的很勤,我聽說民進黨大老住在為恭醫院時,民進黨議員去看了6次,徐耀昌就去了8次。他就是一直到處走,拉關係,這種把縣長當里長做的方法,在苗栗這種很重看到本人的地方,還是非常有效。

不過他的弱點就是記仇,所以和很多鄉鎮市長、國民黨派系鬧得很僵。他還有那個官司打很久的廢土案,這個判出來還是有罪的話,他就要下台,到時還是要補選什麼的,很麻煩,又浪費資源,不如這次就讓他走。
人渣文本:來談點願景吧。你對苗栗有什麼想法?
徐定禎:我最大的感慨喔,就是做一個苗栗縣民,沒有光榮感。這個不是我在亂說的,你也知道外面是怎麼看我們苗栗人。
為什麼會這樣?我覺得不能只怪單一個人,這是整體的問題。苗栗一直沒有真正的政黨輪替,派系都在惡鬥,好處也只給自己人。要改變,就要所有還抱持希望的人一起站出來推動。
苗栗的先天條件雖然不如其他地方,但我們還是可以把現有的資源發揮到最大,想的是讓百姓先獲利,而不是派系賺錢。也不用弄什麼大的規劃,就是整合、發揮現有的工業園區,就能提升經濟。預算還是最麻煩的地方,我和中央有建立溝通管道,可以爭取修正財劃法,讓苗栗縣得到合理的分配款。我們的土地產出了上百億的石油和天然氣,為什麼分到的是這樣?
還有就是自己本身的開源,像是活化蚊子館,放寬使用項目再外包出去,做多元的利用。另外就是整合不同部門的資源,像剛剛講的營養午餐,那個中央廚房就可以和長照的一起做,就可以用長照的預算來協助壓低成本。
整合真的很重要,過去苗栗的政治人物都是想分,你分一塊,我分一塊,整個苗栗就都分沒了。
人渣文本:最後問個殘酷的問題。你覺得自己有機會選上嗎?
徐定禎:我自己在跑行程的時候,有感受到鄉親的期許和改變的希望,我自己也知道有很多人暗中在幫忙我,所以我認為是有希望的,但就還差那一兩步,還需要更多的支持。但這種改變的力量不是只放在我徐定禎個人,我個人的成敗是一件事,改變苗栗是縣民的共同期望,我就努力去做,盡力去做。我口才不好,就只能努力做。

男人的背影

訪談是抓徐定禎跑攤空檔的用餐時間。同桌除了隨行秘書,還有幾位文宣幕僚。這些幕僚不曾修正或補充他的看法,唯一打斷的那次,是他嘴邊黏了一粒飯,被提醒要擦掉。
他們看來對這阿伯非常放心,但我認為這阿伯純樸到讓人有點吃驚:他不太像是個當過八年市長,又曾在不動產公會做到理事長的人。就是個普通的苗栗客家阿伯。
他講話會頓,甚至頓到放棄把話講完,但我認為這也不是表達能力的問題,而是他想法本身就不是很花俏。或許不到「誠」,但比一般苗栗政治人物要「實」上許多。
在訪談之外,他曾問我:「錕P和柯P的那種網軍,到底有沒有票?」我告訴他柯文哲還是有在跑場子,跑得還比其他對手要勤。他恍然大悟,而幕僚連忙在旁補話,要他多跑行程,「多跑一定有用」。他點點頭,像是個上學沒多久,仍對老師言聽計從的小孩。
但要操縱他,可沒那麼容易,因為他身旁的幕僚來自太多門派,也就沒人能從他身上隨意提款。像頗有共識的文宣團隊,卻是由大埔張藥房抗爭的兩端組成:有劉政鴻的大將,也有當時衝在第一線的社運青年。他們能分工合作挑戰徐耀昌,但飯後聊起大埔抗爭往事,就算不出惡言,也可看出雙方仍堅持自身立場,一寸都不肯退讓。
這是種古怪的組合,台北政壇少見,也絕非傳統的地方派系。訪談過程國台客三語不斷切換,這也是外地很難見到的狀況。這些由左到右,由統到獨,由老到少,由客到閩,由正到邪的複合體,如意料之中引來廣泛質疑,卻也意料之外的生出前所未有的有趣平衡:他們監督制約著彼此,或許可說是一種「具苗栗特色的審議民主」。
或許就因為是徐定禎這個普通到不行的客家阿伯,才能產生出這樣的組合。他讓人覺得沒有威脅,所以反徐耀昌的各方強豪選擇了他。如果他多那麼一分,或少那麼一點,這陣營可能就散了。
但另一邊呢?
被徐定禎聯軍包圍的徐耀昌,雖然擁有執政優勢,也有直達民進黨高層的跨黨派關係,外界更一致看好其選情,但他仍有自己的哀愁。據聞在輔選幹部會議時,徐耀昌看著寥寥無幾的與會者,也曾長嘆:「人都跑到對面那邊去了。」
人就是這樣,來來去去。如果你認為徐耀昌是邪惡的,徐定禎也是邪惡的,那到底誰才是正義與善良的一方?難道苗栗沒有一方是正義與善良的嗎?那什麼地方才有呢?真有正義和善良嗎?
你有你的答案,我有我的答案,徐定禎在他的小花園中,應該也有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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