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藍連者-02

2018/12/09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電腦跟黃背心一起罷工抗議中,作者正在努力安撫(鎮壓)。(王柏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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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安親班的規模不大,一班有二十個學生,共有五班。幼稚園的小朋友一班、低年級一班、中年級一班、高年級一班,外加一班特殊才藝。老師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只要盯著學生們把學校分配的回家作業寫完後講解一些簡單的題目便讓大家隨意的在教室裡看書或遊戲。來安親班的同學大多是因為父母因為工作關係無法在放學後照顧小孩,所以把小孩子放在這讓老師管理,既不用擔心小孩子的安危,小孩在這裡和同年紀的小孩一起玩也不擔心會變壞。
我跟阿昌都是這些小孩的其中一員。
我們在畫有注音符號的低矮課桌椅上寫完作業之後就到一個角落聊天,特別用木板釘成能夠躺在上面休息的角落,上面有各式各樣的玩具,大多都因為使用率過高而破損的很嚴重。
阿昌說:「我跟奶奶住在一起,父母在台中工作偶而才會回來。奶奶因為年輕時勞動習慣在別人家裡幫傭到晚上十點,所以在這段時間裡我都得待在這邊。當然一個人回家去也沒有什麼關係,功課我會自己做好,也會自己買些東西來吃。但是父母那邊就是不放心,在補習班繳了錢讓我待在這邊。」
我說:「我家是單親家庭,爸爸常常工作到很晚才回來,所以我回家也很無聊只能面對電視和功課。剛搬來這裡也不熟,不能隨意地到處遊戲,所以我就跟爸爸商量讓我來安親班。」
阿昌說:「你還真怪呀!不過你說的單親家庭是什麼?」
我:「就是只有爸爸的家庭。」
阿昌說:「你媽呢?去世了嗎?」
我說:「不,跟別的男人跑了!」
阿昌:「對不起!」
我說:「該對不起的不是你。」
在這之後我們兩人安靜了五分鐘左右。
阿昌突然開口:「王彌力也是單親家庭,他沒有爸爸。聽說在工作的時候被鋼筋壓死,腦袋都爆開來。他媽媽因為交了新的男朋友而不常回家,他跟幾個關係不錯的同學約定好,輪流睡在他們的家裡。」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覺得心理有點難過。
阿昌說:「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王彌力很想趕快長大變成大人,靠自己的雙手養活媽媽,這麼一來媽媽就不用跟陌生男人來往。他雖然這麼想,但實際上能做的就是靠比別人還要強壯的身體打架。」
我免強的笑了:「聽起來,我們兩個比他還要幸福多了。」
笑臉還停在我的臉上,卻看到阿昌流下真誠的眼淚,身體不斷顫抖地哭著:「雖然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家庭,卻能夠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這才是人生最精采的地方。」
所有人都寫完作業教室裡面就充滿玩樂的聲音,許多人跑來跑去不斷的吼叫著。老師就像製造出來專門微笑的機器人,帶著笑容對大家說:「各位同學,我們到餐廳吃飯了,好不好呀?」
所有人就這樣頭也不回地往餐廳奔去。
我和阿昌幾乎是最後才到餐廳。拿了餐盤之後讓廚工媽媽分配食物,選一個地方坐下來吃。這個時間能夠看到安親班內的所有人,大家都在老師的吩咐下來到餐廳,餐廳內亂轟轟,從幼稚園到高年級的小朋友全都瘋狂地嘻鬧著。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在我們座位對面坐下。
這兩個女孩穿著是和東國小的白色制服,有吊帶的藍色百折裙和黃色帽子。雖然是在室內,但是腳的髒汙程度能夠看出平常並沒有穿鞋子的習慣。兩個女孩都留著及腰的長髮,河流一般烏黑的長髮藏著水果香味和瓜子臉蛋非常的相稱,大眼睛、陰影般淡淡的眉和可愛小巧的鼻子,是那種不管是誰都會醉倒的美麗臉孔。
其中一個用手指比著我說:「這是阿昌的新朋友嗎?」
阿昌點頭說:「這是透抽,今天剛轉到我們班上,是台北人唷!」
我想解釋自己的組籍在彰化,並不算是台北人。但是因為有點麻煩所以作罷。
另一個說:「台北很多日本鬼子吧!咿咿喔喔的說著日文?然後把人的頭割下來當椅子坐。」
我半開玩笑的說:「不只當椅子,有時候連杯子都是人頭做的呢!」
阿昌把她們兩個介紹給我:「她們是雙胞胎,左邊是馮美麗、右邊是馮敏嫻。她們已經六年級了。」
左邊說:「大家都是和東國小耶,我們已經是老太婆的高年級了!」
右邊說:「從幼稚園待在這安親班到現在,比我們老的人越來越少了。」
左邊:「透抽也可以叫我大馮應該會比較好記。」
右邊:「他是大馮不用說我就是小馮了!」
其實一點也沒有比較好記,兩個人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模一樣。連說話方式都很像。
吃完飯之後就是自己的時間,對自己作業有問題的同學會把作業拿去問老師。如果學校功課寫完的人就會聚集到二樓的遊戲室去玩,那邊有大型的溜滑梯、球池、盪鞦韆、閱讀角落和點心區。
我問阿昌是不是要去遊戲室去,阿昌說要去三樓的老師室去學樂器。
阿昌優雅的說:「我父母在安親班花了相當多的錢,我要學什麼都不成問題。今天是輪到學鋼琴,明天後天是畫畫。今天我們大概不會見面了,我學完琴老師會直接載我回家。我們明天學校見吧!」
這段對話雖然炫燿性質很重,但從阿昌嘴裡說出來卻是很自然發生的一件事情,不會感到過分冷淡也不會有討厭的感覺。
我笑著說:「那就再見啦!」
遊戲室在二樓,所有的小孩都像瘋了一樣在遊樂器材上面跑來跳去。以男生、女生為區別分為兩國。女生佔據了大型溜滑梯的上方,不斷從上面丟球攻擊下面的男生,男生們雖然就在球池裡面,但是因為不斷從天而降的攻勢而幾乎無法動彈略居劣勢。兩方都不斷的用球互相投擲,大馮、小馮當然也在溜滑梯上方,女生的位置,不斷地用球攻擊下方沒有防衛的男生,被她們砸到的人沒有出聲就倒在球池裡面。
廝殺持續了一陣子,女生國的部分因為囤積的球慢慢的消耗已經出現了敗像,男生國頭頭見狀馬上下令進攻,所有男生拿起腳下的球猛攻,還有一部分的人沿著溜滑梯衝到上面去,把女生們擠下那個平台。
「殺呀!不要留情。」某個人這麼大喊。
大馮、小馮可愛的外表卻擁有強大的力量,只見她們一手一個,把站上溜滑梯平台的男生抱起往球池丟去。
敵我意識,從這種年紀開始就慢慢的培養。不管如何,自己所站立的那方總是正義的,有理由能夠解釋一切不合理的。敵人們不管多麼可愛也只是惡魔巧妙的裝扮。這就是戰鬥。
我在一旁看了大概半個小時,男生們幾乎都已經露出疲態,不少人還放棄進攻,到一旁的點心區去拿飲料來喝,站在離我不遠的停戰區冷靜的觀看戰局。最後是女生獲勝,越來越多的女生加入這個遊戲,球池和溜滑梯不久後全被女生佔據了。
我向其中一個正好看這邊的雙胞胎揮手,無法從外表分辨出來到底是小馮還是大馮的雙胞胎滿臉疑惑,好像根本不知道我是誰。為了解除尷尬,我把手慢慢放下,視線放到更遠的地方。雙胞胎偷偷笑了一下之後離開原本的地方繼續廝殺。
我走到閱讀角落去看書。
閱讀角落的書很多,看書的同學或坐或趴的看著自己手上的書,安安靜靜的像是走進一間溫室植物園,大家用各自不同的奇異姿勢默默的吸取著什麼然後成長。從這些閱讀者的臉上似乎能夠看到飄散在空中的文字,他們利用這些文字和跟他們勾不上邊的大人和歷史人物們交流。不斷地吸收,當把書本闔上,腳步踏出這個閱讀角落就比進來的那時還要巨大,總是有這種感覺存在。
閱讀角落裡的同學幾乎都是中高年級的,他們看著有關宇宙或是自然科學的書,書裡面圖和字各佔了一半,利用少量的字和圖配合簡化某些複雜的學說和理論。
低年級也有幾個,幾乎清一色都拿著注音板的漫畫,漫畫內容其實並不有趣,看完之後能夠記住裡面的一句話就算不容易,但他們不知道,這些所閱讀的漫畫裡面展現的生活型態會影響他們一生。
其中有一個似乎只有幼稚園的娃娃捧著一本比自己身高大上不少的書猛讀,超大的書本裡紀錄著有關世界上所有事情的來源,記載了從天文、歷史、地理、人文等範圍的萬事來源,以不同的小故事當作誘引,讓人想要從裡面頭找出事情的源頭。但是這種圖片很少的書連我都沒有辦法認真的看下去,從書的外觀來看似乎也是沒幾個人翻過的新鮮度。我朝他看了一眼,從架上選了一本已經看過的偉人傳記坐下。
書的內容是某個小時後手就被燒爛的上進日本科學家不屈不饒的求學過程,我對於裡面的內容無法認同,因為電視上所有的日本科學家都極端想要研發出毀滅地球的武器來發動戰爭,如此有愛心的科學家在我的想法裡面虛構的成分或許還是比較多一些。
放學時間。
安親班的一樓擠滿了所有歸心似箭的小朋友。
靠近櫃檯的小朋友是父母親直接來接回家的,排在騎樓下的三組人馬則是依照不同住所的位置來分配。住在同一區的小朋友擠上娃娃車,送到家門口之後坐在副手座的老師會牽著他的手交到父母親的懷裡。
安親班裡面的大人,不論是司機、老師還是班主任,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機械式的笑容。
大馮、小馮排在我隔壁的隊伍裡,我所屬的隊伍是最左邊,離安親班最遠的一班車。雙胞胎的其中一個用烏黑的眼睛看著我,含著水氣的眼睛顯得閃耀。
她說:「剛忘了跟透抽說,等等在車上會遇到一個小孩,他會問一些問題,千萬不要不理他。知道答案就回答,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這樣就可以了。明天學校見啦!」
我正想多問什麼的時候,安親班的老師頂著笑臉說:「第二隊的小朋友跟著前面的人走,不要拖隊,我們要回家了。」
雙胞胎所在的隊伍開始前進,我微笑著揮手跟她們說再見。
大概等了五分鐘左右,雙胞胎的隊伍已經全部擠上娃娃車,娃娃車的車門關上,留下一團黑煙之後消失在黑夜裡。我所屬的隊伍也在老師們的指揮下開始前進:「第一隊的小朋友跟著前面的人走,不要拖隊,我們要回家了。」
隊伍裡所有的小朋友都一臉不耐煩,幾個小孩推擠在一起,雖然春天還沒有過去,所有人還是流了一身汗。比起那些坐在櫃檯等著父母親接送的小朋友們,這邊根本是地獄。等待父母接送的小朋友跟櫃檯裡面附近大學來打工的大哥哥、大姐姐們聊天,一起翻閱著記載著不同星座分析的書籍,看起來真是開心的不得了。
我跟著人群坐上娃娃車,眼睛還一直留在櫃檯上那些小朋友的笑容裡。
車窗把夜裡的風景分割成方形,方形裡的街道隨著一個速度不斷向後移動,小朋友們背著大書包坐在顏色鮮豔且狹小的位置上,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看書,沒有人抬頭看窗外的景象,全都死氣沉沉的樣子。前座的兩個大人,司機和老師,不知道正在聊什麼話題愉快的笑著。
安親班的車沿途把同學們送到家裡,走走停停了好幾次。因為時間相當晚所以好幾個同學都已經睡著,老師把睡著的同學抱著交給父母。我住的地方幾乎是最後一站,所以我看著老師跑上跑下的好幾回,車子漸漸開向沒有路燈的地方。
我看著窗外的景色,想要從那裡面取的一些判斷路徑的方法,但是並沒有成功,悶熱的車廂和快速移動的窗戶,黑夜裡我什麼也無法看清楚。
這時有人突然開口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當然很清楚對方的問題是衝著我來的,因為車上只剩下我跟他兩個人。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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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天
高澄天
高雄人,台北工作。關鍵評論網《島嶼文學漫遊錄》專欄作家。有出版專題《泯滅天使盪遊誌》、《無人不能寫年代記》、《這個武林不一樣》、臉書粉專「高澄天 AKA東方雪」、「萬物歸零塔羅占卜」。聯繫方式:[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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