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再讀北島(一)

2019/06/25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有些人物,需要我們一讀再讀。這不僅是因為,一定要多讀才能更深入地了解他們的思考,也是因為各種人物本身也在不斷的變化中,而那些變化,其實是非常值得對之進行觀察、思考的。最近引起我興趣的一個人物,就是北島。
近年的北島。攝於2014年墨西哥科約阿坎國際詩人會議。Source: Secretaría de Cultura Ciudad de México CC BY-SA 2.0
我與北島見過幾次面,算不上熟人;但是他的詩歌對於我,對於我們這些八〇年代末的大學生中的文青來說,其意義是非常重大的。
人的生命歷程中,總會有那麼一些你無法忘記的點綴,豐富著你的人生路,而北島和他的詩歌,在我的生命中,就是最美麗的點綴之一。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現在的北島,有一些想法,與曾經影響過我的八〇年代的北島,開始有了一些不同。這些不同,有的我同意,有的我不同意,但是不管怎樣,重新去讀讀北島的文字,這本身,就是一種享受。

批判性的知識分子──在哪個位子批判?

我最近在看的,是北島的一本訪談與散文合成的集子《古老的敵意》(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2)。書中收錄了《南方人物週刊》2009年第46期上,記者劉子超對他的採訪,原題是〈此刻離故土最近〉,編輯進這本書的時候,題目改為〈一個四海為家的人〉,不知道是編輯改的還是作者改的,更不知道為何要把原來的題目做這樣的調整。
  • 按:北島在2011年的香港書展就以「古老的敵意」為題演講,2017年也出版了同名的詩選合集。
在這個訪談中,不能脫俗地談到了對於當時中國熱門話題──新左派和自由派之爭──的看法,對此,北島做了一個經典的表述。他說:「我認為知識分子最起碼要做到永遠保持批判立場,不取悅任何一方,無論權貴還是大眾。」對這個看法,我有些不能苟同。
我當然同意「知識分子要永遠保持批判立場」,說出這樣的話,符合北島作為一個理想性的人物,幾十年來沒變的地方。但是「在權貴還是大眾之間不取悅任何一方」,這樣的表示,相當具備九〇年代中國知識界的流行成分,說難聽一些,頗為犬儒主義。在我看來,這是典型的知識精英的自戀,本身就是一種「知識權貴」的心態。
這裡有兩個問題:
第一,知識分子真的能夠在權貴和大眾兩者之間置身事外嗎?如果你既不是權貴(或者說菁英),也不是大眾,那你是誰呢?

不能為了客觀中立而客觀中立

如果要在權貴和大眾中間找出一些隔在中間的社會成分,這些成分包括那些階層?又如何定義?這些問題,我想北島並沒有認真去梳理,就給自己先佔好了一個位子。問題是這個位子,有可能是不存在的。
第二個問題是,「不取悅任何一方」這樣的說法,聽起來好像非常客觀中立。但是一個知識分子,真的一定要客觀中立嗎?
客觀中立說起來好聽,但是這個分寸要如何拿捏,這個標準要根據什麼樣的原則確立,卻是很少有人討論過的。你不能為了客觀中立而客觀中立,因為批評了權貴就一定也要批評一下大眾,或者因為批評了大眾就一定也要批評一下權貴。而這,恰恰是那些主張客觀中立的人最容易犯的錯誤,轉變後的韓寒就是一個例子。
相對於這樣的「客觀中立」來說,我認為,村上春樹說的「在高大堅硬的牆和雞蛋之間,無論高牆是多麼正確,雞蛋是多麼錯誤,我永遠站在雞蛋那邊」,更加符合知識分子應當扮演的社會角色。
北島的態度,在中國知識分子中,是有相當的代表性的。它代表著經歷了幾十年的折磨和歷練,很多中國知識分子,還是在這個社會中,在社會的轉型中,找不到自己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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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
王丹
一個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致力于做一個温和,堅定,有建設性的政治反對派;期待未来的中國,能夠重建政治秩序和生活秩序。為北美,港臺多家媒體撰寫專欄。出版有《王丹獄中回憶錄》,《王丹觀點》,《聽風隨筆》,《在梵谷的星空下沈思》,《我異鄉人的身份逐漸清晰》等政治,歷史,文學著作二十餘種,曾為臺北市駐市作家,並獲首屆世界華文文學獎詩歌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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