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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 只是我的港式粵語殘片

2019/07/23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Hong Kong Tourist Association Official Guidebook》,1977年香港政府官方版。
嚴格講起來,在1997年以後,我就沒再進入香港境內了。
(或許,也有進入都心,但都只是無可奈何的匆促住宿,有進入跟沒進入一樣的意思。)
雖然,很長一段時間,還是要在香港轉機。
但是,沒有進入城裡,只在機場大樓等待,時間太短,不可能外出流連晃蕩。
後來的香港,到底變成怎樣?
對我來說,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現在,台北飛上海的航次,像CityBus一樣,每個鐘頭幾乎都有。
於是,這個城市的街心漫遊,連最後的可能都不見了。
小學時代。
曾經莫名其妙愛上的華人城市,有兩個。
香港,以及上海。
香港的原因來自於偶而跟媽媽上街零星購買的《兒童樂園》畫刊或兩個姐姐長期訂閱的《姐妹》雜誌。
上海,可能是因為爸爸在那裡生活,正是魔力十足的三十年代,並且他時不時的經常提到。
(上海的細節,以後再說,畢竟現在要講香港。另外,她們很像,歷史怎麼會讓兩個語言、地域相隔有點遠的城市長成幾乎差不多的模樣。『天意』,果然不是我們所能預料的事。)
小時時代偷看姐姐們的《姐妹》其實才是我對香港憧憬的勾引,甚至超過我沒進小學時兒童時代迷戀到睡覺都要放在床邊的《兒童樂園》。
現在想起來,《兒童樂園》這本「七彩插圖畫刊」,對當時還沒識字的我,植入腦內的其實是「世界」的城市,紐約、巴黎、羅馬,甚至是香港化了的『叮噹』,給我的印象,依然是東京的Doraemon,而不是香港與九龍。雖然,關於大雄姓程這件事,讓我有過小小困惑。
《姐妹》,因為是給女生看的,因此,經常有我那個年紀跟本不認識的演藝人員導遊香港,逐漸的,一些地名儼然存在了體內。
比如: 筆架山道、虎豹別墅、天星碼頭,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稱為地名的『海運大樓』。
看,居然到現在都能反射動作的一一列舉,果然沾黏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另外,在這本,還記下來三個看也沒看過內容的小說作者:「亦舒、嚴沁、依達」。
偷看《姐妹》差不多的同時期,鄰居來了一個親戚,是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香港男孩,他是我生平看到第一個穿字母T-shirt的人。
另外,他經常帶著一付雙節棍,我們在巷口聊天時,講幾句話,他就「嗨吼!」或「啊噠」兩聲。
巷口牆上掛了籃球框,不過,他從沒跟我們打過球。
他總說:「找一天,一起踢球吧!」
後來,可能是長假結束了,他把雙節棍送給我,說他要回去了,希望我有空去找他。
很短時間內,他寄了張明信片給我,是張香港海邊的水上漁戶的照片,每艘帆船都緊靠在另一艘的旁邊,整個海面看過去,只有綿延的船與帆,海的畫面,竟然稀疏的可憐。
他在背面寫著,這些帆船上的人家,叫做「蜑家人」,大多不會下船。Daddy有時候,會帶他去這邊吃「艇仔粥」,好吃的魚鮮稀飯,再度提醒趕快去找他玩。
當然,沒這個可能。
台灣的男孩,服完兵役才能出國。
退伍沒多久,兩岸就要解凍的1987年。
因為工作的報館策畫了一個題目,要在台灣與大陸宣布冰釋的時刻發表,擔當這個工作的我,就先到香港住下來。
那時候,剛從紐約回來台北沒多久的自己,雖然說興奮度沒有小時候那麼高,可是當飛機往啟德機場降落的剎那,《姐妹》雜誌流入體內的那些字眼,又一句一句的像漫畫旁白的冒出來了。
『九龍的彌敦道。 它從旺角發端,經油麻地、尖沙咀到渡口止;這中間經過一床八十港幣的最低宿位,也有全球最貴的Presidential Suite,一晚萬元沒找。有左派經營的「中興酒店」和右派的「彌敦酒店」緊密相鄰。有時尚男女駕朋馳穿梭過難以數計的街頭浪人與乞食街友。』-1987年初冬的手帳筆記
這香港的初次,幾乎每天都在摩羅街巡邏。
一開始是迷路的闖入,後來竟然成了沒完沒了的習慣,沒有例外的。即使後來這邊的古本、舊貨已經少到一種被「做舊工藝品」淹沒的地步,我還是習慣從地鐵吃碗「生計」的魚骨及第粥後開始由下往上走。
然而我到底買過什麼?怎麼會讓我興奮到一直餘悸猶存呢?
一開始的那一次,我花了一塊港幣,買到一本用都沒用過的《Hong Kong Tourist Association Official Guidebook》,1977年官方限定發行一萬兩千的《香港旅行手冊》。這本,從港幣怎麼印? 拜拜怎麼拜? 賽馬要怎麼下注? 甚至夜店女郎的相簿都有圖為證。後來我還買到了什麼,竟幾乎忘了。不過,到這裡,「生計粥品」真的是最佳藉口。
1990年代末期,我的工作幾乎是每兩三個禮拜都要到香港。
關於散步,是無敵的中環石板街。
關於交通,難忘天星小輪。
關於闢室密談所,沒有檀島咖啡的千層派皮,怎麼開的了口?
理想的Brunch,文華冰廳的「西煎雙蛋」加凍奶茶,菠蘿油麵包沾蛋液的滋味應該就是。
最佳的晚宴,沙田龍華酒店的乳鴿,竟然什麼酒都合適。
最厲害的娛樂,是每個午夜過後,電視台播著我一句也聽不懂的「粵語長片」。
然而,最糟的酒吧,卻是很多人都鼓掌的「蘭桂坊」。
以前的香港哪裡去了?消失了嗎?
當然,香港是不會消失的。消失的,只是我的香港而已。
1987年,陳輝龍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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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輝龍
陳輝龍
小說家。 近作: 重翻照相簿子 (2021)、 年記1963:或許,不只三十個短篇(2020)、 69號線的離開(2019)、 多出來的那個人(2018)、 固執的小吃們以及島嶼偏食(2017)、 不論下雨或晴天:陳老闆唱片行(2015年)、 目的地南方旅館(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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