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的選票(四):地方派系

2019/08/05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在我與政治人物溝通的過程中,有個主題算是老生常談。就是發展自身勢力時,是要養新人為主,或是結合即戰力的各方豪傑。
我總是勸政治人物別花時間與資源去拉攏那些已擁有一定政治實力的人,而是以培養新人為主。因為自己養的新人,多少會在行動模式與理念上比較接近,就算之後他打出了另一片江山,也比較容易維持合作或結盟關係。相對來說,拉攏來的實力派人物,就算你放了很多資源給他,他只要覺得背叛盟約時相對有利,他會立刻轉頭就走。
不論是哪一派的政治人物,通常很少直接接受我的這種主張,因為養新人太貴、太久,結合現成的實力派,往往是又快又便宜。因此我會舉地方派系為例。地方派系之所以興起,多半是因為投注資源在培養自家人馬,而他們之所以衰弱,則常是因為錯誤的結盟,過度相信外人而把錢投錯方向,只要雙方為錢起衝突,就會造成嚴重的損害。因為實例太多了,所以不少政客聽到這,就會決定培養自己的人馬。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要他們成為地方派系,而是地方派系的興亡,有很多值得借鑒之處。但的確也別學過頭。他們會做好事,但終歸是個邪惡的群體。
於此就可以回來看到「邪惡選票」這主題。談過選服吸血鬼與宗教團體之後,我們就要來談地方派系這種雖然到處可見,但多數人卻相對陌生的存在。
派系的爽度
批評地方派系很容易,因為他們的邪惡顯而意見,然而要瞭解或掌握地方派系卻非常困難,因為就算是派系中人,甚至是派系領袖,也不見得能看清自己家的全貌,對於其他派系也有很多誤判。
結論先講在前頭。我認為地方派系的大多數活動都是種邪惡實踐,這些活動可能為地方百姓帶來某種爽度,但這種爽是有害的,是短多常空,因此該試著逐漸讓地方派系退出政治舞台。他們是種毒品,不能吸的。
但要說服(其他非地方派系­的)政治人物不去滿足地方派系的需求,卻也不太容易。地方派系擁有資源和組織,缺的只是良好的形象包裝,只要有政治人物願意幫他們漂白或過水,地方派系都樂於合作;而他們的投入,往往對於膠著的選情有關鍵的影響。但正如我前面所述,這種合作通常不會長久,只要地方派系判斷利益已大不如前,他們隨時會叛變。
這就需要看到地方派系的結構特色。地方派系在台灣有長的歷史,許多派系已經傳到第四代或第五代了,當然也有許多在1990年代才興起的新派系,而且其實力多半比舊地方派系更為強大。
有許多人思考地方派系時,會用「系譜學」的角度來思考,就是這個「X派」第一代是誰,他兒子是第二代,孫子第三代,然後第三代分出一個「新X派」或「小X派」,是第二代的秘書看第三代不爽,帶一票人跑掉。
這觀點有點像「演化樹」,雖然比較好理解,但與事實不盡相符。地方派系來自於地方商業活動與政治權力的結合、互動,開始時多半是單一的產業體系,甚至只有一家公司,像是信用合作社或工廠主自己投身政治,接下來靠政治發大財,就用這大財來養人,結合更多的地方企業主,進一步擴張自己的政治權力,排除其他的挑戰者,或是產生更廣泛的結盟。
現有地方派系多半不存在明確的邊界。血源的確是可見的辨識要素,但並不是絕對的要素,派系之內親兄弟吵起來,比統獨對立還兇。因為不像黑道有明確的入會儀式,所以派系就是由熟與不熟,是否有生意合作經驗等等來做為「派系核心」與「派系邊陲」的區別。
隨著產業轉型,地方派系的劃分也一再瓦解重構。工廠不好賺了,就改去圈地蓋園區,或重劃農田為住宅區,有閒錢就投入上市櫃公司爭奪戰。一旦商業部分失敗了,或是資金被遲遲不上漲的土地卡住,傳統派系會快速走向衰微,他們的影響力會由掌握新商業模式的革命霸主所取代。
這種霸主可能吸走昔日對立派系中所有能打的人,因此消滅舊派系而成為新的派系,但這種1990年代以後出現的新派系,有非常強烈的個人特性,幾乎是這領袖一衰退、跑路或離世,整個派系就會鳥獸散,打散後加入其他派系。因此今日地方派系是多元複合體,某些地方還是傳統老派系,某些地方曾一統江湖「XX王」則已換了兩三代。
雖然生態不一,但其金權力學的結構還算一致。派系政客本身已很少直接參與企業經營或實際投資,他們就是專心投入政治活動;而賺錢的部分是由熟識或長期合作的企業主來支援,再由政客針對金主的政治需求來提供服務。一個政客可能替許多的在地或全國型金主提供服務,而這些金主也會提供穩定的政治獻金,通常是以支持其選舉與維持日常辦公室運作的方式。
就「錢與服務」的角度來看,地方派系就是「在地方上做選民服務做得很好,甚至做過頭,也收太多錢的政客」。傳統的血緣與人際關係是有影響力,但「辦事效果」,也就是對企業主撈錢方面的幫助效果,成為派系生存的重要關鍵。
舉例來說,派系政客圈了一塊地,土地重劃後,找自己派系金主標下後賣出,賺了錢,政客就能分一些來維持自己的辦公室人力、準備下一次的選舉,並控制樁腳。像是讓自己旗下的村里長每年有三十萬可以拿,選舉得票如果開超過目標數字,可以再發二十萬。
這一切的金流都可以在財團或企業端進行,像是服務處的人力,其實是企業聘的,辦公地點是企業租或借的,選舉廣告也都是企業廣告,發錢給樁腳更是企業贊助的。
與一般拿錢辦事的政客相比,這些地方派系算是提供長期且穩定的承攬業務,這些企業主也因此不會想要找其他的政客來解決自己的問題,除非這個政客退休或垮台,或是下一代接班人服務做得太爛,辦事不牢。
在這政客最活躍的時期,底下不但有人、有錢、有通路、有樁腳,他的政治結盟與影響力也會相當可觀,讓外人不得不重視。但問題來了,這種人看來威風得很,說不定與你也有一些理念相合之處,像是他們可能會反對核四或支持同性婚姻。那與他們合作,能有道德正當性嗎?
反派系
我就直接講答案。他們手中的票不是不能要,而是如果你想推展良性的民主政治,就不能透過他們的手來掌握這些票,而是利用其他議題或方法來搶這些票。可以讓他們到場,但別和他們混得太熟,不然很難抗拒他們的誘惑。
當然,如果你實力夠強,很有當選的可能,地方派系會主動來找你合作,就像是各縣市地方強豪投奔韓國瑜那樣。但韓國瑜本身無法直接控制或說服派系手中的這些票,他只是透過這些地方派系間接掌握這些票,那如果這些地方派系找到了一個更有價值的合作對象,就可能立刻棄他而去,把這些票全帶走。
對韓國瑜來說唯一可行切入方式,就是在這些票靠過來的時候,用自己的方法將之全數轉移或掌握。但韓國瑜沒啥理念或議題足以說服這些票,就只能用搏感情,「拼現金」的方式;不過,也因為這些票就是看「錢」和「人際關係」靠過來的,是一整組的體系,你不太可能把他們最上面(那些花了很多年搏感情和拼現金的)「頭」幹掉,然後自己當「頭」來支持這個體系今後的運作。如果韓國瑜做得到,他早就這樣做了。
我知道有些人還是不死心,認為自己還是可以感化這些派系頭子。但派系的問題遠比你想像得嚴重:
第一,他們的票是用錢換到的,這錢在法律上都有問題,別說是道德上。地方派系之所以沒出事,是「還沒出事」,不代表那是對的或可行的發展方向。你踏進去,你也會一起出事。
第二,你想換到這些選票,必須犧牲自身的某些價值去交換,如果是媒體聲量之類的外在價值,那也就算了,如果是拿內在價值,像是榮耀、成就等等的不可量化價值去交換,那只會摧毀你自己的立足基礎。
第三,如果有某些親緣或長期人際關係,地方派系或許還可能不看錢來討論事情,但你是「外人」,外人畢竟是外人,當地方派系自身都因為金錢關係一再崩解重組的同時,你要期待「情份」上的連結能讓你避免價值上的付出,實在是太過樂觀。
整體來看,非地方派系的政治人物要和地方派系合作,往往就是「選舉一時爽,選後火葬場」。他們就是種毒品,你這個社會賢達,徒有名聲而無人力、金錢、關係,若能獲得地方派系的支持,當然很有機會大舉吸納選票,但之後呢?除了疲於因應他們的政治需求外(土地變更、違法行為處理),你很可能會在這過程中折損你的政治名聲。
你的基礎根本是「空」的,一旦失去名聲,你就什麼都不是了,除非你也甘願變成一個地方派系成員,以某種「輔臣」「策士」的角色生存下去。我看過不少這種人,但他們都已經沒什麼政治未來,就是混個位子,討口飯吃罷了。
所以在大多數的狀況下,我都是建議和地方派系保持友善互動即可,不用談什麼合作或進一步的整合。為什麼?因為你「配不上」。你沒有那個「地方爸爸」,就不要裝成自己有。
但我也看到絕大多數的政治人物都妥協了,因為地方派系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他們知道自己形象不好,所以會主動和形象不錯的政治人物示好,希望能保持良性的互動,讓「事情」在處理上更加容易。他們一直都做生意,所以在溝通能力與辦事成效上又會比非地方派系政客好上許多,這很容易取得「外人」的信任。
但他們的活動就是種邪惡實踐,是民主體制的吸血寄生蟲。地方派系越盛行之處,地方建設就越偏離常軌,他們的高效率是建構在整體公共建設的不效率之上。或者說,他們的高效率只是展現在把錢掏進自家人的口袋裡。
地方派系透過貪污圖利與賄選的循環來鞏固自身的權力,並排除其他的競爭者,這會造成不公平的選舉,並且傷害地方政府的運作。地方政治資源本來就相對有限,如果經過他們刻意偏差的再分配,會造成基礎建設往更畸型的方向傾斜。那些不知為何要蓋的路、沒有人去的公園,失敗的重劃區與無人進駐的園區,多半都是地方派系的傑作。
他們與選民的互動也是病態的,這是另一個比較少人看到的問題,卻是地方派系對民主政治的主要傷害,因為這方面的錯誤,比起中央有辦法監督、法辦的實體建設,所造成的傷害是更難挽回的。
地方派系教育出一批對民主政治有錯誤認知的選民,他們只關切自身的利益能否透過政治來實踐,像處理違建、違規、子女就學、道路等基礎建設的興建,福利金的發放等等。對這些選票來說,政客就「只」該做好這些事,政治就只是他生活範圍內的事,生活範圍之外就不是他要政治,那些高來高去的理想政治都是浪費他的稅金。
這種偏狹的民主政治觀點,造成政治改革上很大的阻力,這些地方派系控制的選票一直把「服務」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也認為應該用這標準來評價所有的政治人物,不論是從最基層的村里長,一路到最高的總統,都是如此。
不打破地方派系政治的結構,就不可能真正改變這種想法,但要打破地方派系遠比你想像得難。大多數地方派系的瓦解或衰弱,都是因為自身的政治或商業判斷錯誤,而不是來自於外在的打擊。
但你至少可以選擇不與他們合作,或不與他們妥協。與他們為敵,或許會非常吃力,因為他們的資源和一般政治人物相比,並不是同一個等級,但你至少可以選擇繞過他們,採取一個客氣但保持距離的位置,想辦法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間。
如果你夠像樣,那他們會誘惑你加入,但你應該拒絕,因為這毒品吸多了,你的大腦也會壞掉,民主政治也會壞掉。你就在你的園地耕耘,在他們看不上眼的議題中吸票,等待這些地方派系因為缺乏養份而自己垮掉。
這不需要等很久,也許只要等幾個月的時間。2018大選,多數人只看到韓國瑜的大勝,卻沒注意到許多地方派系也受創嚴重。
為什麼呢?就因為地方上有人默默在努力而已。所以別吸這種毒,自己先別吸,再想辦法幫百姓戒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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