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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岸田文雄的決策特質「岸田流」—兼論北京冬奧的「日本式杯葛」之思維

日前接受美國之音就日本的北京冬奧是否杯葛，與「李登輝秘錄」的作者，也是日本產經新聞前台北支局長的「河崎真澄」先生，各自提出我們的看法；儘管對於日本應該怎麼做？岸田首相為什麼遲遲未能給出答案，我們倆人的意見不盡相同，但在結論部份，倒是有相近的觀察：就是岸田想提出一個既像杯葛又難以斷言是杯葛的「日本式抵制。詳細內容請參看：『日本為何遲遲不表態 是否外交抵制北京冬奧？』

由於採訪的重點是探討日本是否杯葛；而在我的思考裡，要先從岸田首相的決策風格的探討著手，就會比較容易理解他是如何思考及做出決策。本文即在試圖進行初步解析。

在成為首相之前的岸田文雄，最為人所詬病之處，就是「沒有發信力」，直白的說法就是『無趣』！臉書文章也好、談話也罷，常常通篇下來只知道他會強調某某事很事重要，但要怎麼做總是沒有答案；因此也常被誤以為是「優柔寡斷」。

關於這點，岸田首相自己也有所反省，甚至在今年自民黨的總裁選舉中，用「大家都說岸田講話很無趣」這樣的自我解嘲來作為起手式；展現出很不同於以往的大膽表達方式。

在2020年第一次參選總裁選舉落敗後，岸田首相曾針對自己的發言方式未能具有自己風格、引領話題的現象，有過深刻反省的表白。

其實岸田文雄的人格特質，是一位非常忠於「職位角色」的人。他曾舉例說道，在擔任外務大臣時，總是會想到「身為日本的外相，在這件事或那個問題，應該要怎樣回答才是恰當的？！」；又或者在出任自民黨的政調會長時，就會想到「這個政策，要怎樣表達，才是黨應有的立場？！」；久而久之「外相岸田文雄」、「政調會岸田會長」的「職人角色」背後，「岸田文雄本人」就消失了。

以最近較具話題性的「搬進公邸」一事為例，也真的很有岸田首相「職人本位思維」的風格。

首相公邸就是總理大臣住的地方，建於1929年原是首相辦公的地方（官邸，例如我國的總統府）；但在新的官邸建成後，這個歷史建物就改作為首相公邸，由小泉純一郎前首相於2005年開始入住。兩建築物的距離，走路只要1分鐘。

但由於歷史上曾有「犬養毅」前首相在此遭到暗殺、也曾發生過「二二六」軍官叛變等事件造成傷亡，因此一直有著「鬧鬼」的傳聞。安倍晉三在2012年再度取得政權後，就不肯入住；菅義偉繼任首相後也「安規菅隨」一樣沒有住進去。因此他們兩人就一直被在野黨指責為「枉顧國家安全」！

但最近岸田首相搬進去住了，他的理由是：「很多人跟我說首相在緊急事態時要能儘速進入官邸，所以建議我要入住公邸。既然有此需要，我就決定搬進來了！」這樣一個「忠於職位角色需要」的回答，還真的很「岸田流」。

差別只在於進化後的岸田首相，在入住之後，會主動跟媒體開玩笑說：「睡得還不錯，不過還沒遇見（鬼）！」

由於岸田文雄在成為首相前那種缺少個人特色，甚至帶點無趣的風格，讓永田町的政媒人士並不是很看好他的治國本領。所以在成為首相初期，總是想當然爾的譏笑他是「安倍的傀儡政權」、「3A政治的延續者」。

然而從挫折中浴火重生的岸田首相，自從登上總理寶座後所展現出來的政治手腕，卻總是讓媒體對他所進行的預測貌似言中，卻又不然。

我將之稱為『岸田流』的決策風格：也就是他的決策會讓人看起來似乎是大家以為的那樣，但實際內容卻又不是大家所期待的結果！

按照筆者的觀察，這背後最大的支撐應是來自他長期以來最引以為傲的「聞く力」（善聽）讓他得以「兼聽則明」；以及近日因連續勝選而帶來的自信度大增有關！

自信度是指他從2020年的挫敗中徹底反省，調整出新的作戰策略，而且也成功的讓他贏得總理寶座之外，接著在10月底的眾議院大選中，打破舉國不看好的預測，讓自民黨取得單獨穩定席次的超好成績，無疑地讓他信心大增，不論是用人佈陣，政策修正、乃至向來最弱的發信力（話題引領能力）都漸漸展現出主動出擊及帶有自我特色的「岸田流」風格。

其次，岸田首相很喜歡強調他是一位具有「聞く力」的人，也就是中文『善聽』的意思。他的善聽，並不是因為從政所以刻意選擇這樣的作風，其實早在大學時期，意外發現自己喝酒屬於海量不醉型，因此每逢友人聚會幾巡酒後，他通常都是最後還清醒著，只能聽其他酒醉者「練肖話」的那個人；長久下來反而養成了習慣。善於傾聽的人，從他人的話語中所能得到的訊息量，其實是很寶貴的資產。

我的分析裡，岸田的「善聽」，具有兩重饒富意味的涵意：

首先，相對於世間的政治人物「喜歡講、不喜歡聽」、總是想證明自己的高桿；而岸田首相的『善聽』特質，便可以很快地將自己和其他政治人物區隔開來；對於談話對象來說，這樣一位具高位的政治家，願意花時間傾聽自己的心聲，無疑地會留下好印象，岸田文雄在永田町的人和非常有名也和此特點相關。

其次，作為一位以「善聽」聞名的人來說，某種意義上就意謂著他會聽到「許多」的高見；相對於其他政治人物汲汲於「宣傳自己的理念」，岸田的善聽習慣反而會讓他在一件事上容易聽到「各種不同的分析」。這也就會讓岸田很自然的在思考一件事的決策時，腦海中具有多元價值或多重角度的思考；而不容易掉入一般人「非A即B」這種二選一的決策模式！

筆者認為，要去認識到岸田首相的這個習性，才能了解何以他的諸多決策，會讓永田町老謀深算的政客及政治記者，一再感到困惑的原因所在。

例如他在當選首相後的內閣人事安排上，眾人都認定他會重用安倍晉三的人馬以作為答謝時，他卻給出貌似答謝安倍、實則晉用的高位者卻䀆是安倍派中的「非安倍人馬」；不僅讓安倍本人傻眼、幹在心裡口難開，也讓永田町內滿地眼鏡碎片。

此外，為了力抗安倍晉三對他的施政頻下指導棋，岸田首相在第二次政權啓動後，隨即閃電地跟被他拉下馬的菅義偉前首相進行大和解、並在媒體面前演出親自在官邸玄關送往迎來的禮遇大戲，逼得先前只肯在自己的事務所接見現任首相的安倍，只好在跟岸田首相的第二次見面時，不得不前往官邸讓岸田再演一次禮遇大戲；儘是高手過招。

以上是筆者所觀察岸田首相的「決策特點」；再來從這個思維角度看日本要不要杯葛中國的北京冬奧，就會容易了解他是怎麼在決策這件事。

首先，要從「岸田流」這個角度來理解岸田首相在面對北京冬奧要不要「杯葛」的這件事上，他其實是以『作為日本的現任首相』，處在三重關係網中進行綜合判斷與決策，分別是：自由民主國家網絡、黨內政治角力網絡、以及緊張氛圍下的日中關係網絡。

因此在理解「杯葛北京冬奧」這件事上，對岸田而言，從來都不是外界想要知道的「杯葛或不杯葛」的選擇。

在他來說，如何在三重網絡中作出「既杯葛又不算杯葛，以得到他認為的日本國益」的決策，才是重點所在。

首先，就國際情勢來看：岸田政權當然了解歐美最終會對北京冬奧進行杯葛，只是程度會到什麼地步是岸田政權需要觀望的。是政要人士不出席？還是連選手都不參賽？

再者，岸田首相有著豐富的外交經驗，自然很清楚歐美各國在「杯葛」這件事上，枱面下會有多少的交涉、談判、角力與利益衝突需要處理，從近日情勢來看，五眼聯盟決定進行杯葛，但法國、韓國、歐盟似乎並不打算跟進，因此日本根本不需要早早表態。

其次，就自民黨內部政治角力來看：岸田首相在眾議院選舉大勝後，自信心大增；在黨內關係上，已成功地將泛屬「大宏池會」的麻生派、岸田派及有鄰會團結在一起，又跟幹事長茂木敏充的「平成研」結成盟友，實力已遠超過安倍派，加上跟菅義偉進行化解，起用多名菅派成員進入黨務系統，因此跟安倍在黨內路線的「主導權競爭」上已佔有優勢。這也是以安倍為首的保守派，近日不斷藉由對中相關議題發出各式攻擊的原因，背後有著自民黨路線主導權的爭奪糾葛。

在面對黨內權力競逐，筆者覺得李登輝故總統在1996年取得民選總統的實權後，一再地將在野的民進黨的改革要求力道作為槓桿，既壓制了國民黨內保守派對他的掣肘，也順利地達成他想要的改革。這種在權力折衝間讓理念前進的作法，很值得岸田首相參考。也就是將安倍、高市的壓力，作為跟中國間談判的槓桿其實挺好的。

12月1日，安倍晉三在出席台灣的國策研究院的視訊會議上的講演，惹毛了中國，老共把日本駐中國大使垂秀夫找去駡了一頓；但垂大使的輕鬆地以三點回應： 1）已經離開政府部門人士的發言，不予評論；2）中國必須理解，關於台灣的事情，日本國內有這樣的想法。3）我們無法接受中國單方面的主張。

這樣的回應當然是代表岸田政權的態度，也正是岸田政權可以善用安倍等人的言論來對中國造成壓力，這樣不僅可以提高了岸田首相的高度、也會是可以逼中國得好好想辦法「正視」岸田政權的好槓桿。

第三，就日中關係來說：岸田的態度一直很明白就是要跟拜登政權一樣，想要「對日中關係進行管理」。但中國也許是習慣了過去對日本的頤指氣使，也許是真以為已經超英趕美了，所以一直也沒有認真要「調整」日中關係。

不過由於近來國際情勢對中的不利，中國雖然嘴上很硬，但日本的確是中國最需要的「對中包圍網」突破口。

所以為了北京冬奧成功，中國從夏天時就已經頻頻拜訪日本政界，希望不要阻撓日本政府派出政界人士出席外，近日還大舉祭出要招持友中日人前往中國旅遊；此外也拜託一向親中不遺餘力的福田康夫前首相，及其子自民黨總務會長福田達夫發表要對中友好的言論。

中國駐日大使孔鉉佑在12月16日於東京的一場演講中，更公開表示今年東奧中國大力支持日本舉行，因此呼籲日本也要禮尚往來、抱持善意支持中國的冬奧。這樣公然討人情的作法，在在顯示出中國著急的程度，似乎是開始意識到必須要調整作法的徵兆。

也就是說，在日中關係上，對習近平而言，明年的冬奧及日中建交50年能否亮麗登場，是他很需要的成績單；因此目前發球權其實是在岸田首相這邊，如果岸田首相有理解到這點，慢點出牌是對日本有利的。

早在11月17日，產經新聞就已經披露不具名政府人士所丟出的風向球：為符應中國在今年東奧派出國家體育總局長的層級，日本方面擬由體育廳長官「室伏廣治」代表出席作為回禮，可以說方案大致就是這個方向。

但是自民黨內保守派對此仍表不滿，因為體育廳長官還是具有「公務員」身份，也是廣義的代表政府。

跟岸田政權關係良好的讀賣新聞在12月11日發出獨家新聞，指出也有可能派出橋本聖子作為人選；這也符合前述所指，可以讓岸田在所要面對的三重網絡裡，各方都『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的方案，亦即：

「不會派出內閣以上層級的政治人物，即屬杯葛；另一方面體育廳長官室伏廣治也好、橋本聖子也好，都曾是奧運獎牌得主，也都代表日本奧委會，由他們代表出席，對中國不算失禮，中國也很難指責為杯葛」。

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是「鄉愿」或「投機」的作法。但我必須提醒，岸田首相在這件事的對外回應態度上，一直都很『一致』；他從頭到尾都表示「在適當時機，會以日本的國家總體利益，作出最恰當的決策的！」

這兩個月來，岸田政權在這件事的回應上並沒有搖來晃去、言詞閃爍的表現，即是顯示出他應該很早就已經做好了大致決定。差別只是需要在前述三重網絡中，尋求他認為對日本最適合的出牌時機或者最大利益（當然也包括他自己的政治利益）時，再進行決策修正即可。

因外，岸田政權放出可能改由「橋本聖子」代為出席的風聲，表面上是順著不派出具公務員身份的體育廳長官，算是給了保守派面子；但事實上橋本聖子的知名度跟影響力都遠高於室伏；橋本聖子是曾經七次參加包括冬奧、夏奧在內的知名選手；又是今年東奧組織委員會的會長；更是當選五屆的現任參議員。

這種帳面上派出「你要求的民間人士，但實質層級卻是拉高」的作法，完全是「看起來照辦，但內容卻決不是你以為的那樣」的風格；根本就是「岸田流」的典型決策特色。

目前不論是自民黨內氛圍或是日本國內民意調查，都顯示出岸田政權正走在穩定的道路上。在國際關係上，只待拜登能從國內困局中脫身，讓岸田首相可以經由美日高峰會議及來年春天預計在日本舉行的Quad第二次元首高峰會議來鋪陳岸田首相成為「國際級領導人」這塊拼圖。

儘管岸田政權才啓動兩個月而已，但種種跡象都顯出岸田內閣有著一步步往「長期政權」邁進的可能，而且不止安倍晉三跟菅義偉，甚至也有學者的分析也都或明或暗的指出了這個可能性。儘管這個現象很特例，筆者還是認為，對岸田首相的決策風格予以分析，以便在需要理解其決策時，可以做出正確的判斷，是相當有意義的；因此撰寫此文與大家分享，期起抛磚引玉之效。

（本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