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桃園平埔族的二三事(四)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前言:

現在大家嘴巴所說的「桃園市」,是在2010年五都升格以後才出現,之前叫做「桃園縣」。升格前的「桃園市」則是現今的「桃園區」。升格前後,「桃園」的面積沒有什麼改變,看起來相當穩定,幾十年來沒有重大變化。我想,使用這個比較穩定的框架來談桃園平埔族,讀者的接受度會比較高,也比較容易理解。
如果用地理區作框框,桃園境內有高山、丘陵、河階、台地、平原……多種地形,可以分作好幾個區域,寫成好幾篇文章,不過這樣做,已經超越我的負荷能力,需要勞煩學有專精的教授與文史工作者來寫了。為了讓內容不要太過無趣,嚇走讀者,以下我將用Q&A的方式呈現,如果這篇文章能讓您快速得到相關資訊,甚至得到一些趣味,想進一步了解桃園的平埔族,真是再好不過!

桃園的古地名「虎茅莊」有什麼玄機?

現在大家若翻開桃園的地方誌,不論是先前出版的縣誌,現在的市誌,還是桃園各區的誌書,上面幾乎寫說:桃園在漢人開墾之前是遼闊的荒地,長滿茅草。入墾的漢人來了以後,就將這個區域命名為「虎茅莊」,意思是,上面長滿茅草,茅草就像老虎那樣會傷人,用稍微文言的話說,就是取其「茅草如虎傷人」之意。
奇妙的是,不管是我們現在說的台式國語、對岸的普通話、台語、客語,還有文言文,都找不到這樣的比喻!我查詢「臺灣客家語常用詞辭典」、「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iTaigi愛台語」都查不到「虎茅」這個詞,這樣的結果代表了:
1.沒有「虎茅」這個詞。
2.並沒有「茅草如虎傷人」這種講法與譬喻修辭。
現有的地方誌,以及援引地方誌資料的網路文章,對「虎茅莊」的解釋很可能是錯的!「虎茅莊」的「虎茅」有可能是從原住民語翻譯
有一位台灣歷史學者翁佳音,對這個地名,勇敢提出自己的觀點,挑戰主流既定的認知,他說:
十七世紀泰雅族人在桃園西邊活躍,是不能否認的事實,桃園市中心附近以前有「虎茅莊Hóu-bâu」與「奶笏莊Nái-hut」老地名。前者雖然有文史雅好人士解釋為桃園以前有茅草銳利似虎之傷人,但這種用法在其他蠻南語通行的國家與地區不曾出現,它也無法同時解釋「奶笏」的起源。
老番以泰雅族長期以來在桃園西部活躍的背景,以及泰雅族有時用頭目名當社名的慣例,研判兩名應來自泰雅人名:Xabao (Habao), Naui。十八世紀三零年代,「南崁虎茅庄業主周添福,有前年明買番地壹所,土名虎茅庄,經請墾報課在案」,明顯是漢人買番地,番地名「虎茅」,不是漢語。(後面內容與本文無關,省略)(出處:翁佳音「老番的台灣史:桃園市區裡的泰雅地名」,彌勒熊報。)
他的解讀是否正確,有勞專家學者檢驗,不過至少指出了一個容易被我們忽略的現象,就是:一些桃園的地名是就原住民語翻譯,然後漢人沿用,之後再由文人以同音或類似發音的漢字書寫,成為我們今天所知的名詞。

郁永河是誰?為什麼一堆人在談他?他來過桃園嗎?

對大多數30歲以上的人來說,「郁永河」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他的事跡與文章沒有出現在先前的高中歷史與國文課本,因此,必須要簡單介紹這位當年勇敢闖蕩台灣的文士。
郁永河,浙江杭州府仁和縣人,1645年生,卒年不詳,今人只知1698年他仍在世,活過50歲。留存下來的作品有《偽鄭逸事》、《番境補遺》、《海上紀略》、《宇內形勢》,以及知名度最大的《裨海紀遊》,這些都與台灣有關。他一輩子沒有考中舉人,只有「秀才」這個功名,當官員的幕僚為生,也就是俗稱的「師爺」。
郁永河之所以來台灣,是因為福州的火藥庫失火,庫存的火藥全被燒光,皇帝下令他的長官王仲千必須要賠補全部的火藥。於是,郁永河就奉長官之命,與另一位師爺王雲森來台灣,他們一行人的作法是:先從廈門搭船到安平,一面拜會在台官員,一面籌備煉硫所需的各種物品、船隻與工人,然後再到盛產硫磺的北投,用帶來的布疋向當地居民(是平埔族)交易硫磺礦石,取得礦石後,在工寮提煉硫磺,最後再將硫磺用船隻運回福州,讓另一批人製作火藥。
郁永河不顧同事及在台官員的勸阻,既不想留在安平,讓下屬去當地監工,也不想與同事王雲森一同坐船北上,而是對台灣風土民情充滿好奇,想趁機滿足遊山玩水的欲望,於是他下定決心跟著工人走陸路北上,從安平走到淡水。他不但經過許多台灣西部沿海的番社,接觸形形色色的台灣平地原住民,而且努力記下遊途中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等到任務完成,回到福州,郁永河便將在台灣的經歷寫成一本書,名為《裨海紀遊》。
郁永河的文言文還算好讀、好懂,若有人譯注,並詳細解說時代背景、作者生平、補充相關知識,再好不過。
郁永河跟他的作品《裨海紀遊》之所以在當時聞名遐邇,流傳後世,有幾個原因:一是文筆不錯,二是滿足當時人的心理需求,有的出於獵奇心態,想看看台灣跟一些海外島嶼有什麼特殊風情;有的則是工作所需,想要一本能讓他們快速了解台灣島風土民情的書。三是,他是清代文人與各級官員當中,較早為台灣人、台灣許多地方(不包含現今的澎湖群島、綠島、蘭嶼等外島)留下文字紀錄的人。對於我們現代人來說,這本書的價值依然不減,因為透過這本書,我們可以了解當時台灣西部沿海的原住民,也可以一窺當時滿清官員、文士對台灣、台灣人的普遍看法。
當然,郁永河跟他的作品《裨海紀遊》與同類作品相較,確實高人一等!在那個完全沒有多元族群概念的年代,郁永河在書末批評那些橫行於番社的社商、通事仗著威勢,欺壓、剝削原住民;在「成王敗寇」仍被奉為準則的年代,郁永河儘管稱鄭成功建立的政權為「偽鄭」,對鄭成功的才華與對明朝的忠誠仍不吝肯定,並感嘆他的繼任者鄭經是個不肖的紈绔子弟使人心背離;在那個只懂得按照歸順與否去區分「生番」、「土番」的年代,郁永河是有清一代少數對原住民做細膩描寫的文人。之後為台灣留下類似記錄的文人,未必表現的比他更好。
郁永河確實來過桃園,不過沒有停留太久,只待了一天一夜而已。

郁永河筆下的桃園、桃園人,是什麼樣子呢?

對於桃園這塊土地,他是這麼寫的:
自竹塹迄南崁八九十里,不見一人一屋,求一樹就蔭不得;掘土窟,置瓦釜為炊,就烈日下,以澗水沃之,各飽一餐。途中遇麋、鹿、麇、麚逐隊行,甚夥,驅獫、猲、獟,獲三鹿。既至南崁,入深箐中,披荊度莽,冠履俱敗,直狐貉之窟,非人類所宜至也。
二十七日,自南崁越小嶺,在海岸間行,巨浪捲雪拍轅下,衣袂為濕。至八里分社,有江水為阻,即淡水也。(下面內容與桃園無關,省略)
文中的「竹塹」是指「竹塹社」,位在今天的新竹市及其週邊地區,「南崁」則是指位在現今桃園市蘆竹區的「南崁社」。當時(康熙36年,西元1697年)的北台灣不僅沒有大批漢人前來開墾,而且有些平地原住民還沒歸順滿清,自成一國。郁永河一行人應是走新竹、桃園的沿海地帶,而不是穿越中壢、桃園、八德這些內陸地區。
這張圖的路線「新竹-桃園」段不太對!畫的太過內陸,真實的路線比較靠海。
從竹塹社到南崁社,郁永河一行人沒看到一個人一間房屋,找不到樹蔭乘涼。在地上挖一個窟壟,把煮飯用的器具、食材拿出來,炊煮。炎熱的太陽底下,用山谷中的溪水澆淋身上解熱。一路上見到梅花鹿、水鹿成群結隊出沒。同行的人驅使幾隻花色與身材不同的獵犬去追捕,捕獲三頭鹿。到了南崁,他們穿過一片長滿竹子與茅草的地方,結果弄得帽子與鞋子都損壞不堪。一行人狼狽的模樣,令郁永河忍不住感嘆說:
那裡簡直就是狐狸與獾的窟穴,實在不是人類該來的地方!
郁永河在南崁社過夜。隔天早上,一行人從南崁社出發,翻越小山嶺,進入一段非常狹窄的海岸平地,然後一路推進。當時浪很高,拍擊到郁永河乘坐的牛車前面那根用來套駕牲畜的直木,連帶沾溼郁永河的衣服。到了八里分社,郁永河一行人發現:有一道江河擋在他們前面,那條江就是淡水。
很明顯,在郁永河眼中,桃園、新竹都是不折不扣的蠻荒之地。地廣人稀,長滿茅草,叢生著有刺的竹子與低矮的灌木,沒有幾棵高大可供人乘涼的樹木,而且有許多野生動物出沒。郁永河沒有描寫桃園人的外貌、衣著、房舍、食物、禮俗,不知道是因為與先前所見的原住民很相似,他認為沒有必要特別記上一筆?還是他匆匆趕路,沒有興致觀察、研究桃園的平埔人,以致事後回想,他對桃園人實在沒什麼印象?真實原因無從查考,總之,他只記了當時桃園的部分景觀,卻遺漏了生活其上的人,很可惜~~
直到康熙61年(1722年),古桃園人才首次出現在漢文獻裡。之後,桃園平埔族出現在官方史書的頻率越來越多,同時,他們日後的勁敵──大批的閩粵移民與一些講漢語、薙髮留辮的外地平埔人──也開始準備進入桃園,於是,一場長達百年的生存博弈悄悄地拉開序幕。

(第四部分結束)


參考資料:

1.翁佳音「老番的台灣史:桃園市區裡的泰雅地名」,彌勒熊報。
2.郁永河/原著、楊龢之/譯注,《遇見300年前的臺灣:裨海紀遊》,圓神出版,2004年6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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