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紮｜4 時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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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了兩件事。

第一：聽到自己的聲音原來是件很噁心的事。
第二：小說或漫畫時常出現主角因為不確定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夢中，而大力呼自己巴掌的橋段。原本就覺得那樣很蠢，現在更確信了自己的想法。在夢中不確定自己是否在做夢是可能發生的，我就曾作過那樣的雙層夢境（題外話，那是個很恐怖的經驗）；然而在現實中則絕不可能誤以為自己在做夢。五感的敏銳度、記憶的清晰程度等等，都讓我不曾片刻懷疑自己處在連續而實在的現實世界中。

然而這對緩解恐懼並沒有幫助。

那句話好像某種信號的開關，我的腦袋嗡的一聲，那些消失的既視感全部回來了。我立刻感覺到自己在這一刻之前經歷的每件事、每個細節都曾經經歷過。我能看清這處路口的每個細節，水溝蓋隙縫的形狀、老舊公寓大樓形成的天際線，乃至於路燈下蛾飛舞的軌跡，好像這裡是我生活多年的房間，我知道自己即將在這盞路燈下轉身。全速吹拂的既視感風暴。

我要費盡全力，才能用跟平常一樣的速度轉過身。

「我」就站在馬路中央，面對著我。附近的車聲不知什麼時候全都消失了。「我」與我相隔三公尺左右的距離，穿著一件我沒見過的灰色連帽外套，拉起了帽子、戴著口罩，但路燈的光線充足，再怎麼說我也不會認不得自己的臉。那是「我」，或許老了幾歲，鬍子看起來好幾天沒刮了。

一個回到過去的時空旅人，發現過去的自己依然存在，並且掌控著自己的房間、自己的人際關係。這樣的橋段，我在腦中不知道搬演過幾次了。

接下來只有三種可能。
第一、像《頂尖對決》那樣，兩人輪流替換，共用同一個身份。
但考量到現實與心理層面上的難度，這基本上只有在電影裡能出現。

因此只剩下兩種可能：殺了對方頂替、或成為幽靈人口徘徊於這座城市。
我目前為止曾寫過的那些小說，也都不出這兩種分類。
從那個夢裡醒來後我並非什麼都沒想，因此此時此刻，眼前這傢伙手上沒拿著把刀或槍，屬實已經算是種幸運。

「不用逃了，我知道你是不會逃的。」他說出口的每個字，我都像已經聽過。

現實世界與夢境有些出入，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畢竟還是和腦中的想像實驗不一樣。腦子有些地方更熱，一些更冷。有些部分像是被阻斷了，無法產生有效反應。

我瞪著對方。 「解釋清楚。」
好像在做最後的掙扎。

「解釋什麼？」
「一切！為什麼你會在這裡？為什麼要用站內信騙我到這裡？為什麼要進行時空穿越？為什麼我會做那個夢？為什麼我會產生那麼強烈的既視感？」我彷彿要把問句紮成鞭炮那樣喊出一連串問題。

他卻無動於衷，還露出嘲笑般的一抹微笑。
「但時間不太夠欸，你要不要挑一個就好？」

當他自己神燈精靈啊？
我深呼吸。「好，第一個問題：未來發生了什麼？」
他沒有回答，反而往前走，越過我身旁，走進了應該已經不是「瑞安街」的那條路，停在下一根路燈前。

「欸我問你，最大的孿生質數是什麼？」「我不知道。」
「對，我也不知道。」
我愣了兩秒，才意識到他在回答我的問題。

「為什麼會不知道！」我是真的火了。
「我會解釋⋯⋯所以說我一開始就打算要解釋了，你還記得我一開始問的問題嗎？」
「喔，對了，你說我做的夢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是什麼意思？」

「沒錯，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他們不該把你推進電梯。」
就在我思考著這句話的意思時，他好像覺得無聊般，從帽T的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在空中反覆拋著。

我將自己雜亂的疑惑整理成依序的幾個問題：
「首先，這個世界是平行時空，而不是宿命論的？」
「廢話。」他依然盯著鑰匙：「不然我跑來跟你說這麼多話，因果關係早就互相纏繞成死結的毛線一大球了。」

我多少放心了點。這代表我們的行動是自由的。祖父悖論的答案是你可以殺死你祖父，甚至你自己，事實上可以做任何你喜歡的事。回到的過去瞬間你就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時空，因果關係也就斷開了。

「第二個問題，回到過去後，原本的世界會怎樣？」
我問出夢中的問題，為何一直沒注意到呢？
他依然拋著鑰匙，但表情明顯嚴肅很多。
「會毀滅，透過質能轉換變成時光機的燃料。」
果然是這種答案，沒有這麼大的能量是不可能進行時空旅行的。

「所以他們不該把我推進電梯，反而該搶著進去。」
「沒錯，只有進入時光機的那唯一一個人能存活下來。這就是平行時空的真相。你意識到了，但腦袋還無法適應，才會做那種一半是宿命論，一半是平行時空的夢。」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所以記住了，面對存在時光機器的世界，最最最要緊的事，就是控制住它，別讓任何人提早進去。雖然我現在講這些早就沒用了。」
他最後一句講得很輕。

「唉你看，還沒回答到你的問題呢。」
「我們這樣說吧。假設你在今天的午夜十二點進入時光機，回到了昨天，那麼當你度過了一天的時間，再度來到今天的午夜十二點前夕，你會看到過去的自己正要進到時光機裡，這時你怎麼辦？」

「阻止他，或搶先他進去。」
「正確答案。不過要注意的是，我們並不確定是否存在其他時空旅行者。」
「…？什麼意思？」
「你也有可能是別人眼中那個『正要進到時光機裡的過去的自己』。」
我瞬間懂了，資訊上的優勢僅對於以前的自己有效。

「時空旅行的輩份是很重要的，呵呵。」

「所以雖然阻止過去的自己，然後把時光機藏起來可以延長你這次旅行的時間，但實際上並不保險。因為『未來的你』永遠知道你把時光機藏去哪了。所以最保險的做法……」

「就是提早進入時光機。」
他點點頭。我第一次猜中他要說的話。

我有不好的預感，像蛇爬過腳邊。

一段短暫的沈默。
「到目前為止，你進入過幾次時光機？」

像節拍般，一段更長的沈默。

「四千六百五十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