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花與大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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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 malone- Poppy & Barley
初調 紫羅蘭、黑醋栗
中調 罌粟花、玫瑰
基調 大麥、白麝香
對於她的記憶,後來一直都是在穿著大衣的秋冬時節。不為什麼,只因那時是歐美國家歡慶節日的長假,她有足夠的假期,乘坐長達十三個小時的班機,回到在地球另一端的南島。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再次變得期盼聖誕節的到來,儘管小時候的聖誕老人並未為他帶來夢中的禮物,長大後,卻將她帶來,即使並不是為了自己。
平安夜的前一天夜晚,站在市政府三號出口的他,看向刷出捷運票閘口、聖誕老人打扮的唱詩隊伍如此想。他漫不經心地打量進出的人們,也許是受到佳節氣氛感染,也許是即將迎來的週末,行人臉上滿是笑容,人潮中多的是成雙成對的情侶或三五成群的好友,未見到平常總是相約在這等人的人們,他頓時覺得孤身在此的自己彷彿是異類,低下了頭。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變得習慣獨自一人了呢?
當這念頭浮現在腦海時,熟悉的香味翩然而至,他抬起頭,不意外地看見了她。
「好久不見。」他忍不住微笑。「妳沒什麼變嘛。」一樣的大地色系打扮、隨性紮起的長馬尾和素雅乾淨的淡妝,一樣的清甜果香、誘人花香和帶點醺人的溫暖白麝香。聖誕節真的來了,每當鼻腔被這若有似無卻又醇厚的香氣給填滿時,他總這麼想。聖誕節就代表她,以及她在這時節總會穿上的這款香水,Poppy & Barley。
「好久不見,我回來啦。」她露出了記憶中的那個微笑,每一年在這個季節都會看到的那個微笑,他已數不清在心底珍藏了多少個時節。
「老地方嗎?」他問,期盼獲得同樣的回答,好似這回答代表著她從未改變。
「嗯,老地方。」而她也總是不會讓他失望。他們並肩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談起這一年來的種種:她在新職場上的人際關係和趣聞、他媽媽的疾患和事業的近況。他們以絕佳的默契在人群之間鑽著縫隙同時維持併行,他們自然地靠近,手卻放在各自的大衣口袋,從未牽起。
最熟悉的陌生人、最靠近的平行線,他們之間的共同好友如此總結他和她的關係,並沒有說錯。
出了捷運站的人潮淨往百貨公司的方向前進,他們卻過了松仁路、進到小巷,走沒幾步路便能看見一間連店名都未標示、毫不起眼且散發昏黃燈光的餐廳。推開斑駁的木門,異國臉龐的店主抬起頭來,一見到兩人便以義大利文溫暖地招呼,歡迎他和她每年一次的回家。坐下的他,笑著凝視和店主熱烈交談的她,心中一股暖流。他的視線不經意掠過她的手,並停下。在那一刻,他忘了呼吸,只盯著她無名指上那小巧精緻的戒指。
「呀,法比奧還真的是完全沒變。」當店主滿面笑容地離開時,她轉向他如此說道,他卻轉移目光,低頭望向遠處的角落,沈默不語。
「你看到了?」她將戴著戒指的手放在桌上,撫摸泛著銀光的圓環,不曉得帶著什麼樣的表情,只因他不願也不敢望向她。自私的膽小鬼,他罵著自己。你難道是希望她臉上的表情是不幸的嗎?
「我和法蒂瑪,決定結婚了。」他抖了一下身子,依然沒能看向她。
「我很幸福。」
他抬起頭,發現她的目光自始至終望著自己,如同許多年前他向她提出離婚的那一天晚上。只是,這次她那漆黑清澈的雙眼裡,是幸福、平和,而不是悲傷。
他嚥了口水,雙手在桌下不安份地扭動。「是這樣啊,恭喜。」感覺自己吐出來的話語竟如此勉強,似乎又帶點尖銳,他忍不住咒罵自己。
她漾起微笑,纖細的手拿起了酒杯,朝向他。「我想要謝謝你。」
「啊?」她沒來由的話讓他不知所措,他雖然遲疑,在她的示意下仍拿起酒杯。兩個玻璃杯輕輕地碰撞,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在座位間迴盪。如同很久以前到這近幾年間他們所共同度過的夜晚,他和她在法比奧的餐館舉杯慶祝:一開始,是為了慶祝她的生日;後來,是慶祝她答應和他共度人生;再後來,是為了那沒有緣分、未曾出世的孩子。那之後,隔了好長一段日子,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再次開始踏入法比奧的餐館,已經是他和她沒有了婚姻關係,她去英國工作、長住後的事了。
每當經過信義區松仁路時,他總會想起法比奧的餐館、想起她、想起他們的婚姻:若是個健康的孩子,他們會不會至今依然在一起?若他媽媽早一些年患上疾病,會不會對於他的婚姻不再那麼執著,而不干涉他和她的關係?若是他懂得如何消化自己的情緒,而不是以事業為藉口逃避傷痛,懂得面對她的悲傷、陪伴她走過那段難熬的日子,她是不是、也不會默默離開和放手?
然而他清楚知道,造就這一切的,不是那流產的孩子、不是專制蠻橫的母親、更不會是她。使他們成為兩條平行線的,始終是他自己。
紅酒滑過喉頭。放下玻璃杯,他只嚐出苦味。
「你知道,儘管有過那樣的事,但也是因為你,我才有機會找到自己。」看著她的眼眸,他恍惚地想起初識她的那一場派對: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之中一雙晶瑩剔透的黑眼,帶著不安和純真,他就是被那樣的眼睛給擄獲。
年輕、單純、含苞待放的花,任誰都想要摘取,就算是嚐過許多女人滋味的他。而她也從未讓他失望,她不若稚嫩外表般的堅強獨立、她獨特而富有藝術氣息的品味,以及不在乎金錢地位的昂然姿態。當時的他確實折服於這個年輕女孩,儘管他是繼承家中產業的富二代,而她是為了生活的派對女孩。
那時的他,覺得自己愛著她的所有一切,也想要佔有她的一切。他總是在床上貪婪地索要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熟悉他的進入,而他也熟悉她白皙肌膚上所散發出的溫潤體香。每當她的花蕾顫抖著迎接自己,他總會在她耳下廝磨,沈浸在罌粟花與大麥的味道中。他曾經以為那就是他們契合的證明,但時間證明那只是他的自以為是。他只看到了她的表面,卻從未見到真正的她。
而曾經在自己身下呻吟的紅唇,繼續著平靜的敘述:「如果沒有遇到你,沒有經歷那些事……我想我也不會問自己:『我是誰?』、『我的價值是什麼?』、『我想要成為什麼?』、『我這一生想要追求什麼?』我不會出國去進修,也不會發現自己是雙性戀,更不會遇到法蒂瑪。」她戴戒指的手握著酒杯,在燈光下閃爍微光。「所以,我想要謝謝你。謝謝你那時和我在一起,還有在那之後,儘管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你也依然在這裡。」
他望著坦然述說這一切的她,想起了剛交往時,他們去約會的那處花田。她像個孩子一般,興奮地大聲叫喊、向前奔跑,長髮在空中飄逸,陽光照射下閃著棕金色的光芒。被拋在後頭的他,看著逐漸遠去的她,在一片片被紅色、橘色和紫色所淹沒的花田道路中,覺得一切都像是夢一樣,不可思議地舒服。
他突然理解,為什麼他會被她所吸引,哪裡又是他應該在的地方。
「嗯。」這次換他舉起酒杯,嘴角帶著微笑。「我的榮幸。」
杯觥交錯的桌上,綠色花瓶中一朵紫羅蘭靜靜綻放。
蒙地卡羅的房間
蒙地卡羅的房間
窩居台北這座浮華城市的一角,如同夢囈般的埋頭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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