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Batman,1989)

2023/05/29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圖/《蝙蝠俠》電影海報,僅供評論用途)
2017 年,我到東京與幾個大學朋友畢業旅行。在池袋東側的「BOOK‧OFF」,我買了一張「25 周年雙碟紀念版」的 1989 年《蝙蝠俠》日版藍光影碟。
自我犧牲情結、行使正義的病態慾望、戴面具的私刑者,「蝙蝠俠」在我與同輩人之間,是一個有點老套,但仍然可以共通理解的故事概念。就像是上一輩臺灣人會談金庸,用裡頭的故事與角色來表達某些情感。我並不是看美國漫畫長大的小孩,大多臺灣小孩也都不是,我們透過夜間的卡通頻道與改編電影認識這個角色與概念。它像是一個有多種說法的神話故事,而我們偶爾會找到神話的不同碎片。
「NICHOLSON.KEATON」,1989 年《蝙蝠俠》的原版海報沒有明星大堆頭,甚至連角色的形象都沒有。只有兩個演員的名字(有些前導版本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與「蝙蝠俠」黑黃相間的巨幅標誌。這部電影由當年方以《陰間大法師》(Beetle Juice,1988)走紅的提姆波頓執導,米高基頓飾演的蝙蝠俠與傑克尼克森飾演的小丑進行正邪對決,金貝辛格飾演的金髮美女則在兩人之中擔任潤滑劑。89 年《蝙蝠俠》不是我對這個角色的第一印象,但它是神話的另一個版本。
觀眾從德國表現主義風格的建築與黑色電影(Film Noir)的視覺印象中,看到 89 年《蝙蝠俠》的基底,外層是鮮豔的單純配色:蝙蝠俠的黑,與小丑的綠、紫、白。在電影前半段,高譚市的建築與幫派分子的穿衣風格帶來大量的造形樂趣。線條、形狀,電影將觀眾的注意力從角色與他們正在遭遇的事件上頭移開,轉換到畫面本身。這讓 89 年《蝙蝠俠》比較有趣的面向,不是角色發生什麼,而是他們的肢體與行為、他們在畫面上給觀眾的感受。
我們看到提姆波頓使用許多方法強調蝙蝠俠的視覺形象,而不是他的心理狀態。在他出場的時候,他的斗篷、他揮動手臂的方式;他身處在黑暗中,光線打在他的眼睛上。據聞提姆波頓當年力排眾議,力保並非一線明星的米高基頓飾演蝙蝠俠,緣由就是他的眼神,我們從電影的成果中亦不難得見這層偏愛。
角色的形象,比起角色的故事更搶眼,事實上,電影開場,從戲院離開的一家三口,已經輕巧戲弄觀眾的預期:你已經聽過這個故事,現在我們再說一次。蝙蝠俠的動機與背景,在電影中幾乎沒有任何敘述,我們唯一獲得的,僅有米高基頓略顯憂鬱地沉思的神情,還有配角們透過報紙檔案,簡單地覆述一次可能的角色心理。這與《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2005)的克里斯汀貝爾和《蝙蝠俠對超人:正義曙光》(Batman v Superman: Dawn of Justice,2016)的班艾佛列克都有所不同,基頓的蝙蝠俠並未花太多時間探索自己的內在創傷與動機。
電影的另一項有趣之處,是來自反派小丑的邪惡幽默感,還有他與蝙蝠俠的對照可能。他可以毫不在乎地殺死自己的親信、讓情人毀容,或是在城市裡放送帶有神經毒素的化妝品。在多個層次上,89 年《蝙蝠俠》的小丑直到今天都是能夠令人產生道德焦慮的惡棍,他與當下漫畫電影常見的反派或反英雄不同,那些傢伙能力驚人,但不做任何「壞事」。89 年《蝙蝠俠》的小丑是一個瘋子,他在每個行動後面鋪排一個惡劣的笑話,留下掛著燦爛笑容的僵硬屍體,有時候甚至能說服觀眾相信,他並不真的以理性在思考所有事情,還偶爾顯露難以理解的純真。「他搶走我的氣球⋯⋯」,我認為這是影史上最佳的反派台詞之一。
89 年《蝙蝠俠》最為特別之處,在於提姆波頓打造一個略顯卡通化的世界,但電影中的兩個主要角色都沈浸在他們的瘋狂形象當中。這個世界裡面存在著比起大是大非或角色動機都更能刺激觀眾的扭曲狀態。觀眾會注意到小丑在電影中三度在臉上塗上皮膚色化妝,並在最後一次,於電視上強調這是他的「真面目」。小丑的「面具」其實長在臉上,以至於他必須重新化妝,才能主張(或欺騙他人)這是自己的原貌。蝙蝠俠又選擇什麼樣的面目示人?他的面具與他的那張臉皮,何者才是他自己的「真面目」。另一方面,蝙蝠俠與小丑的起源在此處互為因果;蝙蝠俠梳理童年回憶,發現小丑是他今時今日模樣的直接成因;在最後,小丑也回頭指控,蝙蝠俠是他今時今日模樣的直接成因。這些概念,我們亦可以在其他「蝙蝠俠」故事當中接收,而它們同樣在 89 年《蝙蝠俠》當中被強調。
如今再回頭看 89 年《蝙蝠俠》,它依然像是一個精緻的工藝品,那些表現力十足的布景與舞台效果,讓整個電影空間都像是一個放在玻璃瓶裡面的小世界。當然,裡頭的任何事物因此都沾染上一些不可信的風險,包括女主角與兩名主角的關係,便建立在不知所謂的基礎上頭。然而,它始終鼓勵觀眾用一種疏離而非投射的方式去看這個故事,觀賞它的過程像是翻開故事書一樣愉快。
最後,在 2014 年發行的「25 周年雙碟紀念版」裡頭,特別收錄的紀錄短片用「現代商業大片的誕生」(The Birth of the Modern Blockbuster)來為這部電影做註,它揭示的是 89 年《蝙蝠俠》的爆炸性成功與漫畫改編概念,如何一舉影響往後數十年不止息的 IP 系列電影時代。確實,從 1989 年到 2023 年的短短 34 年之間,我們已經觀看過至少六位以上不同形象的真人蝙蝠俠版本。如同前述,《蝙蝠俠》就像一個神話故事,而在 1989 年之後,它仍然要在大銀幕上被反覆傳唱許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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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俠》(Batman,1989)/美國,Tim Bur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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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曉松
蔡曉松
1995 年生。從事電影評論、影人訪談與相關文字工作。曾任第二屆亞洲電影觀察團成員、2021 TIDF 影評人協會推薦獎評審,文章發表於《報導者》、《聯合文學》、《放映週報》、《釀電影》等媒體。另有筆名橘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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