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線追擊

(西元2021年3月28日晚間六點三十分.農曆辛丑年二月十六乙亥日酉時六刻)

  走在人潮洶湧的松山區復興北路上,賈欣柔搖搖晃晃的扶著沿街騎樓的石柱讓自己保持平衡,剛從酒吧走出來的她現在處於無法正常走路的狀態,但光是早上盧楚玲的那封簡訊就已經將她給嚇醒了。根據上面的指示,她必須立即回家,必須越快越好,如果她還不想死的話。

  一旁高架鐵路上,文湖線捷運震耳欲聾的列車軌道聲不斷刺擊著她那痛到快裂開的腦殼!她很想朝著那該死的列車咆哮——"閉嘴!老娘現在頭很痛!"但那一點意義也沒有,只不過是驗證了那句諺語:狗吠火車,還是火車吠狗?她醉的不省人事,想不起來了。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天天把自己灌到爛醉如泥呢?賈欣柔不記得了,她也不想記得,但是一提起這個話題,她每次都會強行"被回憶"。哦,是那具屍體,那具她有生以來看過最噁心的,屬於她好友的屍體,她因再也承受不了而嘔吐,吐在一旁街道上的盆栽裡!

  不知道是因為酒精的緣故,還是因為這場景無論過了多久還是如此鮮明,這次的吐的相當猛烈,總感覺像是要把五臟六腑全給吐出來一樣,都已經吐到沒東西可以吐了,她卻還是一個勁的乾嘔。

  透過酒精麻痺自己千瘡百孔的內心,是賈欣柔最擅長的手法。卻只有她自己知道,喝酒從來都不只是為了買醉而已——儘管她的行為就是這麼回事。酒精帶給她的除了遺忘傷痛與悲慘的效果外,還能給她繼續面對他人臉孔的勇氣和自信,她一向認為,只有在自己醉到紅著一張臉的時候才是自己最美、最迷人的時刻。因為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能拿出自己最坦率、最自然的那面,來和對自己感興趣的男孩們互動。如果能再搭上一件紫色露肩禮服,那就再好不過,反正她衣櫃裡多的是這種款式。

  對於賈欣柔而言,酒精就是她的面具,華服就是她的護甲,彩妝則是她的傳聲筒。只有在這些條件具備的前提下,自己才擁有與他人在同一個高度、同一個舞台上平起平坐的資格。那些無數因為這樣的"自己"而來與她搭訕、調情的男孩,喜歡的會是這樣的"自己",帶著朦朧美的"自己",而不是真正的"她"。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明白了這點,明白的比任何人都透徹。

  在國小時,她就是一個不懂得打扮和交談的孩子,一個戴著粗框眼鏡、綁著兩撮短髮尾的小女孩。在同齡人裡,男生女生之間的感情並沒有到多深刻,可在她有記憶以來,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都沒有人愛找她玩。

  每當她問起"為什麼"時,得到的答覆卻是"不知道"、"就是不怎麼想"等等諸如此類的敷衍答案。到了高年級時,她才總算真正瞭解到——這只不過是因為自己太"沒有特點"、"不引人注目"而已。

  一整個花圃裡的花朵成百上千,卻往往只有那麼屈指可數的"少數"幾株可以擁有比其他株更鮮豔的顏色、更甜美的花蜜,所以它們贏得了昆蟲們的青睞,贏得了繁衍與傳宗接代的資格,而那些不夠"特別"、無法吸引昆蟲的呢?

  這就是年僅十歲初頭的她,在這真實的世界裡體認到的第一項準則。

  倘若只是國小時童言無忌的相處也就罷了,然而真正讓她如臨深淵的是——在國中這種情形並未好轉,反而變本加厲。儘管她的外型還是很老土,儘管她的性格還是很內向,然而面對中學時期的同儕友誼,還有逐漸萌芽的"喜歡"之情,她與其他的女孩別無二致。

  然而,就因著她與其他女生們的"不同",這唯一的相同之處就完全失去了意義。即使有著和其他人相同的,渴望下課後有朋友陪伴的心情、渴望一次青澀戀愛的心情,在那名為表情與性格的桎梏下,卻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在這之後發生的事,她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鼓起勇氣向傾慕已久的學長說出"我喜歡你"這一句話時,對方臉上那為難又無奈的苦笑。以及在她被拒絕後的當天放學,於樓梯間看到那位學長將溫熱的喘息、臂彎獻給她們班上最有自信也最漂亮的那位女生時的那一幕。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在她因為被誤會偷了那個女生的筆時,自己被所有人群起排擠的場面,還有她告白失敗被對方當眾抖出來的現場。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她下課準備收拾文具時,靠窗戶那一排座位的一個男生突然跑過來,表情僵硬的說:「請問……妳願不願意跟我交往?」她正欣喜的想回應時,卻瞥見教室外那位男生的朋友們一臉竊笑的表情,還有他們無意間說漏嘴的那句:「這傢伙賭運還真爛。」

  她更不會忘記,經歷了這一切後的她在辦公室向老師哭訴時,老師對自己說的那句話——「變得受歡迎、變得有自信是基本的,因為妳這樣別人說話都輕聲細語、畏首畏尾的態度,大家不會覺得妳好相處,只會覺得妳好欺負。妳以後還會碰到更多這種情況,沒人能幫妳,要去懂得改變自己,適應它。」

  是啊,適應它,適應環境。在廁所裡,她頂著淚流不止的眼眶笑了,扭曲的笑著。畢竟這句大道理她早就在小時候的花園裡看過了啊;她早就上過那一幕爭奇鬥艷的、專屬於大自然的哲學課了啊——只有最鮮艷、蜜最香的花蕊得的到命運之神的眷顧,而那些不鮮艷的……就是她的結局。

  從那天起,她下定決心,揮手告別了那個毫無色彩與焦點的自己。她要在高中展開新的人生,她要變的注目,她要變得討人喜歡,她要成為真正自信又厲害的焦點,讓朋友們圍著她轉,讓男生們都聚在她身邊和她相談甚歡。她要成為被大自然眷顧的花蕊,成為命運的寵兒。不計一切代價,即便是捨棄自己的一切!即便她已經不是原本的她,反正原本的她她也不想要了。

  至於什麼跑酒吧、酗酒、染金髮、和不認識的男生於舞池中共舞甚至是發生過幾次關係,都是圍繞著上面這些"大前提"所架構出來的副產物,所不屬於自己的"她"。但她還是想極力抹殺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忘掉,所以酒越多越好。

  高中二年級正式分班,已經徹底改頭換面,講話活潑外向又大喇喇的她、身邊已經不乏三五好友與男生朋友的她,遇到了蔡頤婷——一個講話輕聲細語、害羞內斂、身材矮小的女孩,綁著特立獨行的三股辮,經常孤獨的坐在窗邊畫自己的畫。

  在那女孩身上,她看到了,看得比誰都清楚;她看到了過去的自己,頂著蔡頤婷的臉笑著和她揮手。

  依照那個老師所說,這種人只能繼續獨自艱苦的行走,沒有辦法融入人群中、不受人喜歡,最後就成為無人造訪、孤芳自賞然後凋零的花蕊。她本應篤信著這些的,確實也沒錯,蔡頤婷自從分班以後過去了四、五天,都沒半個人找她搭過話,不出意外的話,她會變成那樣,絕對是的。

  然後等賈欣柔反應過來,她已經成為那個"意外"了。

  「嗨,同學,妳叫——蔡頤婷對吧?」

  「嗄?呃……妳是在跟我說話嗎?」抬頭四下張望,蔡頤婷一時間還沒能反應過來。

  「妳喜歡畫畫啊……」指著少女桌上的鉛筆素描,她側著頭詢問:「從小時候就開始畫了?」

  「嗯……是啊,靜態寫生。」蔡頤婷報以溫和的微笑,回答道。

  從那天開始,她們的友誼便隨著時間逐漸堆砌成一道橋樑。在與蔡頤婷相處的同時,賈欣柔才真正發現,原來"自己"還是無法透過任何方式輕易抹除,她終歸無法丟掉那個過去的"自己"。打從她主動找上蔡頤婷談話的當下就注定了!

  她將過去的自己投射到蔡頤婷身上,即使她知道這很愚蠢,即使她不只一次想怒罵,甚至是痛打她自己!這不是在幫她,是在害她,除了自己以外不會再有人對她這麼做了!這不是自己當初選擇的路啊!

  然而,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轉身看向蔡頤婷,將她作為自己的替代品。她想保護這個"過去的自己",不要再被名為"花圃"的世界給摧毀了。

  然後,就在上週,被她一直當作靈魂另一面的"過去的自己",在那種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的遊戲中被一刀捅死了。

  就這麼在她本人眼中,她的另一半靈魂,被活生生,捅死了。

  從那以後,她才正式把酒精"麻痺遺忘"的功能開到最大,好讓她忘記好友的死狀,和自己那晚哭到不成人形、撕心裂肺的慘狀。

  她恨,她恨那個莫名其妙的爛遊戲,招來了莫名其妙的東西從而害死了蔡頤婷。她恨,恨盧楚玲甚麼東西不玩好,偏偏要玩那該死的招靈遊戲,害盧楚玲和朋友們接二連三跟著沒命。

  然而,她最恨的,其實還是她自己。那個硬把蔡頤婷拉進他們這個圈子的自己,那個偏偏要去和蔡頤婷搭話的自己,她現在都會止不住的想,要是自己當初不向蔡頤婷伸出橄欖枝,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舉步維艱的走到最後一個路口,再往前就是南京復興捷運站了,她要搭那個回家,可是現在的自己是一步也走不動了。強烈的不適感從身體深處襲來,眼下的她光是要維持站立的姿勢都有問題!扶著自己被金色瀏海蓋住的前額,她悔恨的跪了下來,一分鐘,哪怕一分鐘也好,讓她喘一下吧。

  盧楚玲那傢伙,早不發晚不發,怎麼偏偏挑自己在買醉的時候發那種救命簡訊?她咬緊牙關,想著要再次站起身來尋找生的希望。

  「嘻嘻,找到妳了!」

  「蛤?」一句唐突的低語聲,在耳後響起。那聲音很尖、很高、很細,聽起來就像小孩子在說話一樣。可是”找到妳了“?這句話就不對啊,哪個街邊的小鬼會對陌生人講這種話?

  如此這樣想的她,下意識的轉過頭來,正巧和那雙時不時都會光臨她惡夢的純黑雙眸四目相交。

  「換妳當鬼!」名為"雛菊太太"的玩偶興奮的喊叫,在車水馬龍的街邊聲音其實不算大,但聽在賈欣柔耳中卻是如雷貫耳!那是她這一週來最深的恐懼,最大的悔恨源頭。

  「嗚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慘叫聲猛然響起,她想逃,但腳下卻是一個踉蹌,尚未恢復的雙腿顯然無法讓她一如往常起身狂奔,僅數秒便栽倒在地。

  看著死亡朝自己一步步鄰近,少女悲慘的掙扎著,她的靈魂不知為何在那一瞬間定格了,用第三人稱看著自己全力掙扎起身的醜態。這其實是下意識的一個反應,意識一旦暫時陷入停滯並與肉身脫離,就可以在一定程度內遠離痛苦,當然也包含足以讓人心臟驟停的恐怖。

  在地上爬行的時間僅不過數秒,對於她而言卻有如好幾個世紀。抬頭一看,明明周遭的車流依舊,可是……四下望去,卻已經不見半個人影,這下,她可真的是求救無門了。

  看著眼前不斷掙扎的獵物,獵食者也不打算再多耗下去,現在祂展開了短暫的【鬼打牆】,根據【鬼打牆】的效果,三分鐘內,周遭的一切低靈動指數的生靈基本上都將被屏蔽在【鬼打牆】外,被黑暗所吞噬、打入絕望的獵物,也將在這三分鐘裡迎來生命的終結。

  陷入了絕望的賈欣柔總算站起身來,即使她萬般自責,不斷的吶喊為什麼不是自己去死,而是蔡頤婷去死?對於眼下的情況而言都已經於事無補了,她其實比自己想的還沒膽,所以她現在只想代替蔡頤婷好好的活下去,她一定要想辦法逃離這個地方!

  然而,這一切都在足以驅散酒精的一陣劇痛下破滅了,往下看去,玩偶手上的刀尖已經在彈指之間沒入她的大腿。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斷襲來的痛楚讓賈欣柔放聲慘叫,好不容易可以站起身來的她也在這一刀下再度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想當然,獵食者不會對"獵物"有一丁半點的憐憫,一旦開始了攻擊,祂們將不再有停下與猶疑的可能,第二刀很快就向她的腹部招呼過去!吃痛的賈欣柔癱倒在地,拼命掙扎、使力想把玩偶扔掉,然而眼前小小的布偶卻不知為何充斥著大約一個成年人的力量,兩隻短手就這樣擒住她的前胸與腰部死死不放!

  賈欣柔的意識依然無法立即回歸肉體,她又神遊了,意識在一旁看著肉身憑著本能,拼命的掙扎、嘶喊、尖叫、撲打,卻仍徒勞無功的一幕,默默的在一旁流淚。很快,玩偶的下一刀直穿胸膛,也將她混沌分散的精神瞬間聚攏,現在她可以哭了,於是她開始哭喊。

  「拜……拜託你了,我現在……現在還有不能死的理由,所以……所以……」瞪大了被驚恐和絕望佔據的粉色雙眼,晶瑩的淚珠啪答啪答的往下落,她竭盡全力的祈求著,如果可以放她一馬的話,自己將如何對人生作出懺悔。

  而迎接她的,卻是!玩偶已經染血卻依然笑嘻嘻的臉孔,還有貫穿肝臟的第四刀!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痛的本能壓過了語言的神經,她再次瘋狂的哭叫,而玩偶則還是那一張招牌笑臉,緊接著便用第五刀來釋出祂的"善意"。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啊!」承受不住這一切的賈欣柔繼續扭動著爬行,在永遠沒有盡頭的騎樓下尋找著已經不存在的,生的希望。   

第六刀、第七刀並沒有刺歪,如約而至的從背後斬落。

  「求你……求求你住手,好痛!好可怕!」哀號聲迴盪在騎樓下的【鬼打牆】裡,還是沒有被任何人聽到,就這樣兀自消散。

  當第八刀揮下後,她的眼神開始變得無神,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漸漸的,才還很恐怖的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脫的空靈感,就好像自己已經感覺不到這個世界了。意識逐漸消失的時候,她意識到了,這就是”死“啊。

  眼前的一切不斷縮小,跑馬燈也在無意間開始閃爍,最終定格在了兩個畫面上——那天黃昏在廁所裡下定決心的她,還有朝自己露出真摯微笑的蔡頤婷。慘叫和哀號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陣陣的嗚咽和呻吟。

  她在最後終於看清楚了,自己根本就不該下那個蠢決定的!為什麼要那麼看輕自己?為甚麼要狠心拋棄自己?為什麼要得出自己只要不改變就一定會完蛋這種錯誤的結論?那個老師完全就是在胡扯!正是因為她決定改頭換面成這副德性,正是因為她決定和盧楚玲混在一起,就是因為她拉著蔡頤婷一起為了受肯定而贊成盧楚玲玩遊戲的決定,害死了蔡頤婷,也害死了她自己!

  花圃裡的爭奇鬥艷,只會讓少數幾株真正鮮豔的、香的、蜜甜的花蕊贏得繁衍和生命的眷顧,這是千真萬確的。但誰規定那些沒有得到眷顧的花朵就一定非得厭惡自己了呢?誰規定被眷顧的植株就一定是歡喜的呢?又是誰規定扭曲自己的顏色和味道的花就一定能獲得幸福了呢?

  賈欣柔懂了,但一切都太晚了,此刻她已經成了飄散在地、無情凋零的殘卉,一株曾經把自己扭曲成畸形、贏得眷顧,卻忘記了只要是花都終將凋落的紫藤。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眼前蔡頤婷的臉再次和過去的"自己"重疊。

  "啊啊,再活一次,讓我用自己原本的面貌再活一次吧!就用那張老土、綁著雙短髮尾、一頭無精力深棕髮配上粗黑框眼鏡的臉重新開始,回去之後把酒跟那些沒用的妝容全給卸了,回到最一開始那副自信的模樣。說好了,回去之後一定要這麼做,然後和蔡頤婷一起去看電影,享受放學後的戶外活動……她應該很喜歡文藝片吧?"

  賈欣柔的最後一口氣就在這幕虛幻的美景中吐出,消散在了狹窄卻空蕩的騎樓下。很快的,三分鐘的時間到了,【鬼打牆】也在此時解除,時間重新開始流動,世界再次恢復了運轉,一切就如同平凡的每日,並沒有什麼變化。唯一不同的,就只是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少了一個不起眼的少女而已,而這對於這個世界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不過就是每日都可能隨時會發生的偶然罷了。

  是的,偶然,就是那種會在晚間新聞裡被提起,被當作茶餘飯後討論的話題,然後隔天就被遺忘的,洪流裡的小水痕罷了。

  看著已經沒了氣息、倒在血泊裡獵物,為了確保對方死透,獵食者還是"謹慎"為上的多補了十幾刀,最好再完全破壞頭部,畢竟是攸關自己復生於此世的大事,不小心一點可不行!

  這麼想的祂,舉起了手中的利刃,然而個下一瞬間,一個陌生的聲音卻赫然打斷了祂揮下刀刃的動作,被鮮血浸染的寒光就這麼懸停在半空中,動也不動。

  「喂,總算是被我們給逮到了吼!你這愛搗蛋的麻煩精!」

  正氣凜然的吆喝聲從後方不遠處,騎樓外的巷子口傳來。只見兩個穿著一黃一綠古裝漢服,一眼看上去就是從唐代穿越過來的奇裝怪人,正背著街外一閃一閃的路燈光線,狠狠的盯著眼前血腥的一幕。

  「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殘害生靈,逆反天道!真的是皮癢了啊!平時倒挺會躲的,藏到不知到哪裡去了,剛才展開法陣,總算是露出馬腳了吼!」

  「小心點,尉遲師父,這傢伙的靈動指數和你差不多高啊。」右邊一頭橘色短髮、腰配長劍的男孩警惕的說。

  「知道,知道!你都看得出來,為師還看不出來嗎?」左邊一頭綠色長髮,後腦高高盤起古代男式髮髻,並任由剩餘長髮及肩、前額掛著兩條如觸鬚一樣長髮條的男人無所畏懼的嚷著:「即便是靈動值差不多,才剛被降靈術召過來,想必對於軀體的使用和靈動的經驗絕對還不怎麼樣!鶴琛!」

  「弟子在!」一旁名叫郭鶴琛的橘髮男孩立即拱手應聲。

  「待會為師便從正面攻去,你趁隙從旁邊突入,將那可憐的女子抬放到一旁!無論如何,生要見人,死也得見屍吧!」

  「遵令!」郭鶴琛果斷的回應響徹雲霄。

  「那麼,對於這位那麼晚了還不乖乖回家去的搗蛋鬼……」尉遲翰道長張大了嘴巴,並做出了駭人的一幕舉動——他竟然硬生生的從本該是直通食道的口腔中抽出了一柄與自己身高相差無幾的長槊!亮著令人膽寒銀光的槍尖在他雙手交錯的舞弄下虎虎生風,最終一個定格,筆直的指向了眼前不淨的邪物!

  在外人看來如此不要命、與自殺無異的作法,便是作為御三家之一的全真教特屬的高級祕法——【吞刀術】。運起身體裡的靈力並延展至極,創造出一個只存在於體內的特殊空間,從而得以於裡頭存放各式各樣的兵器。將自身作為劍鞘、矛架,便是以高超武藝為生的全真道冠們,真正的看家本領!

  「就讓尉遲道長我,親手送你下去吧!」隨著尉遲翰一生暴喝,他的身上同時湧現出一股無形的靛色能量,沸騰的靈動指數飛快暴增,最終來到了8000點大關,並在8030~8155之間不停來回浮動。

  「咯咯,咯咯嘎嘎嘎嘎嘎!」感受到洶湧敵意的玩偶,歪著短短的脖頸不斷抖動,無縫的笑口裡接二連三的迸出一連串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聲。同一時間,它的四周也颳起了一股味道怪異的陰風,一陣陣暗灰色的光波亦伴隨著這股噁心的怪風飛揚舞動。靈動指數在滲人的陰風裡直線攀升,同樣衝破了8000點,並於8003~7966的峰谷值間大幅度的波動。

  「果然很嫩啊,始終只有峰值能摸上我的腳跟!」尉遲翰仰天長嘯,於他身側的郭鶴琛也繃緊了神經,緊跟著師父的引導蓄勢待發。

  「邪物,去死吧!」一記暴喝響起,隨著尉遲翰後腳猛的踏向地面,腳下的地磚也在當下應聲碎裂!他整個人就如一支離弦之箭般飛射而出,挺槊直取那非人之物的頭顱!而身旁的郭鶴琛也在同時以同樣的速度飛奔突進,目標便是早已倒在地上,沒了聲息的女孩屍體。

  電光火石之間,第一次的交鋒已然完成;那布偶居然高高躍起,用僅僅只比一個成年人手掌略長的刀刃格擋掉了長槊的突刺,並在一記俐落的突刺下將短刀塞向尉遲翰的咽喉!

  身經百戰的尉遲翰又怎麼會讓它得逞,豎起槊的長桿格擋,將染血的鋒刃阻擊在離自己脖子約莫一個手肘長度的距離外。與此同時,郭鶴琛也已經完成了目標轉移的任務,眨眼間一個貼地滑行,就將女孩的軀體帶離至騎樓外的馬路邊。

  「嗯……世事無常啊,此生逢劫數,來世有緣再生樂土吧……」望著還是如花似玉的年齡卻已經成為一具無氣屍首的少女,郭鶴琛終歸還是有點於心不忍,用最傳統的道教祝禱詞送這位命運多舛的受害者走上最後一程。

  尉遲翰這邊,僅僅是剛才的第一下交手,他就已經明白了,眼前的對手絕非等閒之輩。確實在靈力的控制方面,這傢伙比起自己絕對算得上是粗糙,但靈動指數相差無幾的情況下,他要贏也有不小難度。

  「既然如此……」尉遲翰再次舞起長槊槊柄,調轉槍尖將整枝槊反手握在身後。幾秒鐘的功夫,他的靈動指數漸趨穩定,最終落在了8032點左右,上下波動的幅度已經縮小到了十點以內。

  「需要幫忙嗎?師父?」郭鶴琛在一旁緊張的高喊。


  「不用,照看好那具大體!你現在來只會給為師添亂!」

  郭鶴琛略顯沮喪的低下了頭,是啊,眼下這個難纏的傢伙有著高達8000點的靈動值,是毫無疑問的【SR】等級惡靈!自己區區一個中級的【出家道士】,靈動指數5000點出頭,怎麼可能插手這種等級的任務呢?

  在他兀自思忖的短短數秒間,兩道身影又已經完成了數次交鋒!這一次,那惡靈改變了套路,開始運用自己靈活輕巧的身形,在騎樓的柱子、花盆與窗台之間閃轉騰挪、疾走如飛!轉瞬之間,那持刀的黑影又再次突破槍尖的防禦網,從後方一個閃現,朝尉遲翰直撲而來!

  當然了,作為【全真七大宗師】的【崳山派掌教】,尉遲翰又怎麼可能倒在這種小技倆之下?他甚至連腰都沒轉,只是持槊的右臂一個發勁,反手持握的長槊瞬間被高舉到身後,在雙手牢牢握緊槊柄的情況下,用長桿子的中段擋下了這突進的一刀。

  「嘰嘰,嘎嘎嘎嘎咯咯咯……」看著道士那張撇頭斜視的笑臉,高速突襲未能得手的邪祟再次發出詭異的尖笑聲,很快的,它的攻擊再次如雨點般飛刺而來!尉遲翰也不囉嗦,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華麗轉身,將長槊垂直地面用力劈下!

  "碰!"一陣沉悶的撞擊聲響起,玩偶腳下的瓷磚地面被長槊那跟狼牙棒一樣的槊頭砸的支離破碎!然而那玩偶的速度更是出人意料,竟然在這迅猛的一擊下再次用難以置信的靈活速度躲開了!

  尉遲翰也沒打算廢話,深吸一口氣後再次飛身衝出,一槍直取對方頭部!玩偶舉刀來迎,一時間鐵器碰撞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尉遲翰加大了舞動長槊的力道,以確保每一擊都夠快、夠準、夠狠!然而對方的揮刀速度卻無論如何也甩不掉,始終維持在與他同等的水平上,他好幾次想利用長柄武器的攻擊距離與範圍和對方拉開差距、發揮優勢,然而卻屢屢被這只有到他小腿高度的對手用剛才的方式冒險迫近。一來一往之下,有利的條件始終還是無法出現。

  來回交手數十回合後,尉遲翰總算抓到了一個絕佳的時機——他在對方再次嘗試想用驚人的跳躍力從他頭頂一躍而過時收槍,並在玩偶架開他這一次攻擊起跳的當下,雙手一個輪轉!左手後收的同時右手向前一壓,長槊如同舞動的飛輪,在他嫻熟的操作下往前一個360度直旋,騰空而起的槊柄尾部剛好擊中了凌空的布偶,將它給狠狠打飛出去!

  尉遲翰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時機,在布偶重重落地前再次將右手收回並重整架式,槍尖重新被調轉回正對敵人的方向,在他的一聲暴喝下,跟著主人迅猛的步伐一起突刺而出!

  此時的玩偶正好在撞擊地面的那一刻彈跳而起,來不及抵敵。尉遲翰在一槍刺出的當下果斷運起大股靈動,隨著體氣與脈絡的游動下,靈動依序被灌入了槊柄、槊頭、槍尖。全真道的奧義便在這片刻之間旋即發動!

  「【崳山奧義.槍出如龍】!」   強大的靈動,並沒有經過任何道術、咒法的程序,便在那千錘百鍊的武技加乘下直接化作一條嘶吼的巨龍,朝著目標一口咬去!

  這便是專屬於御三家的全真教道士們,日夜苦修的"結晶",全真道自祖師王重陽創教以來,便一直遵循著不使用符籙、咒法等外部科儀降妖,亦不採用道教界傳承千年之久的"煉丹秘術"。與之相對的,靠著純粹的修行悟道,才是他們鐵律般的"守則"!並不需要煉丹,因為自己的肉身就是此世間最強的丹爐!

  這門名為【內丹術】的技巧,成為了全真道的立教之本。他們自那以後開始獨樹一格,成為了光靠修行、調氣就能控制元神與靈力,使其在體內達到平衡循環的技術。這獨門功法再經過進一步的強化、領悟,便成了後來遠近馳名的【周天大法】。

  這樣子的一門特殊功法,在全真教裡代代相傳。使用它並不需要任何法器、咒語,但與之相對的,要有一副異常強健的體魄,以及一套完整的、能夠將靈力與靈動收放自如並打出體外的"拳法",也就是所謂的"武術"。一旦入了全真教,那便終身與習武脫不了關係。原則上,肉搏、短兵相接便是全真弟子的看家本領,能當到高級幹部的道士,純武力更是達到了睥睨眾生的變態級別!

  故此,通常這些全真教的"道士"們在形象上給人的印象,都是身穿一襲輕薄古裝,並隨身佩帶數把武器以便戰鬥,與近代小說裡"武俠"、"仙俠"給人的感覺別無二致;無非就是身穿漢服古裝、浪跡天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

  實際上,這並沒有半點問題。因為在古代給後來的民間傳奇故事留下"武俠"具體形象的,其實就是已經存在了千年之久的全真教道士們,民俗故事裡武俠的原形與靈感就是來源於他們。白日裡藉著一身好功夫行俠仗義,晚上憑著超人的功法降妖除魔!這便是武俠,武俠就是他們,他們就是武俠!

  正一如江湖上流傳已久的俗諺——"全真武學蓋天下,害瘋(王重陽別號)武術冠全真。"屬實非浪得虛名。

  在短短不到零點幾秒的剎那間,突進的巨龍已經狠狠咬穿了對方的軀體,龐大的靈動隨之炸裂!一旁的陶瓷花盆統統在這一擊下被震碎噴飛,騎樓下的鐵窗也在這一擊中扭曲斷裂!沿街滿溢的硝煙散去後,閃著銀光的槍尖已經精準的命中紅心,將那附著邪祟的玩偶給直接捅了個透心涼。破體而出的槊頭處,還隱約可以見到汨汨的黑色汁液滲出,那正是邪物的血。

  「異物斬滅,任務達成。」眼見對手已經成了被他一槍串起的空殼,尉遲翰正要轉身叫徒弟前來處理、通報,怎料還未開口,一陣尖銳怪異的突兀聲響就從腦後接連傳來。

  「師父小心!」察覺異樣的郭鶴琛高喊道。

  尉遲翰猛然回頭,只見那已經被一槍刺穿、挑起的玩偶,正在不斷抖動著頭部,咧開的小嘴則不斷發出令人雞皮疙瘩的刺耳怪聲。

  "嘎嘎,啪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在尉遲翰訝異的目光中,下一秒,數十把與它手上利刃一模一樣的刀子憑空出現,一齊朝道士飛射而來!

  「靠夭——」尉遲翰連忙收槍,同時將串在槊頭上的布偶一腳踢飛出去,再次舞起長槊。橫轉如飛的長槊颳起陣陣疾風,在他的身邊形成一張無形的防禦網,同一時間,數十把懸於半空中的刀具也如期飛來!

  「哈啊!」尉遲翰再次發力,手中的長槊在揮舞下朝著前方一陣亂掃。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令他瞠目結舌,那幾十把如同暗器的飛刀竟然在被槊柄掃過的前一刻驟然消失了!尉遲翰總算明白,原來這僅僅只是邪物製造的"幻象"罷了,然而,一切為時已晚。瞪大雙瞳的可怕玩偶在這短暫的破綻下瞬間突破至跟前,在他反應過來的當下,那把”真正的“刀刃已經刺穿了他的腳踝!

  「咳啊!」腳上的刺痛使得道士頓時失去平衡,玩偶也在此時高高躍起,承載著高達8000點靈動值的一記迴旋踢就這麼送上了他的胸口!

  "碰砰!"一聲巨響之下,騎樓的牆面頃刻間被轟出一個大窟窿!硬生生吃下這一擊的尉遲翰連人帶槊被轟進了建物內,卡在裡頭佈滿塵囂的家具裡,一時間動彈不得。

  郭鶴琛正想去救援,然而在他望向被擊穿的水泥牆這僅僅半秒鐘的片刻,那抹惡鬼般的微笑就已經迫近至眼前!回過神來的他正想著拔劍反擊,對方的靈動衝擊波卻已經率先發動,周遭的柏油路面在彈指之間就呈網狀碎裂,郭鶴琛也被這一擊一口氣掀飛了數米遠。等到他再次起身,布偶也已經一躍而起,刀尖對準少年的額頭就要刺下。郭鶴琛沒有多想,一刀拔出,兵刃相撞,將足以一擊取自己性命的凶器格擋開來!

  布偶一個後空翻完美落地,接續著發起新一輪的攻勢。郭鶴琛舉刀來迎,短刀與環首長刀不斷來回交錯,擦出熾烈的火花。接連往來二十幾個交鋒,郭鶴琛可以感覺到自己已經落入了下風,他連攻擊劈砍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不斷被動防禦著對方的攻勢。這就是8000點靈動指數和5000點的巨大差異,已經有幾下角度刁鑽的劈砍他沒能完全擋住了,再這樣下去,自己絕對凶多吉少!

  這麼想著的郭鶴琛,本打算先行撤退,然而在無意間瞥見那倒臥一旁、毫無生息的少女屍體時,這個想法就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師父給的教誨言猶在耳;"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作為修道之人的自己,絕對不可以就這樣漠視一個橫屍街頭的無辜之人逃跑,這與全真教的仁勇兼備的宗旨互相違背,這是最基本的認知!

  "啪!碰!"一個不留神,格擋的刀露出了破綻,郭鶴琛被玩偶一記紮實的掃踢命中右腰,吃痛的當下頭部又被短刀刀柄擊中,整個人又向後被打飛了數米之遠!等到他再次站起身來,嘴角和下頷早已佈滿咳出的血花。然而眼中的戰意卻沒有因為負傷的身體而減弱半分,反而燃燒的更加旺盛。

  郭鶴琛決定了,作為一個道術師,他今天定要將自己的生命貫徹在大道的途中,在等待援兵到來前,將生命燃燒至最後一刻!他守護的並不只是那一具受害者的屍身而已,而是屬於他自己的信仰!

  此刻的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晚風乘著餘暉陣陣拂來,一人一鬼的最後死戰就要展開。隨著遠處十字路口的綠燈一亮,撲面而來的車海淹沒馬路之際,兩個立於人行道邊、橫跨陰陽兩界的身影同時握緊了武器,向著對方全速衝去!

  "轟隆隆隆……"   就在雙方的武器即將相碰的那一剎那,一陣低沉的地鳴宛如一位不速之客,莫名地打斷了他倆的節奏。緊接著——

  "啪擦!啪擦!嘰嘰嘰嘰嘰嘰!"

  在兩方都還沒反應過來的那瞬間,九道醒目的黃色電流貼著地面一閃而過,驚人的一幕隨之發生——只見電流所及之處,地上接連冒出數米高的巨型尖刺!反應力絕佳的郭鶴琛當即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將力道全灌注在前腳,給身體煞車的同時向後就是一個筋斗,透過後空翻躲開了這險些讓他喪命的危機!然而,尖刺並沒有就這麼停下,幾秒之內電光再次流過,才剛落地的郭鶴琛連忙踏著已經瘋長到眼前的尖刺用力一蹬!將自己在即將被刺穿的前一秒與死神擦身而過,於十米開外踉蹌落地。

  瘋狂暴增的尖刺所帶來的破壞肉眼可見,整條三十米寬的復興南路一段被數百根拔地而起的大鐵錐給攔腰劈斷!更要命的是剛剛這一段大路可是綠燈,塞滿車流的前提下被這樣一搞,整個現場彷如災難片一樣滿目瘡夷。在瀰漫柏油路的煙塵散去後,車子的警報聲、電線斷裂後的劈啪聲、人們的哀嚎聲此起彼落。連矗立於上方高架鐵道的文湖線都無法倖免於難,整座高架鐵路在那一段崩塌傾倒,致使整條路中央堆滿了破碎的柏油、鐵道和高架橋的殘骸,大大的增加了救援難度。

  看著眼前不知道要整多久才能回復的市容,郭鶴琛楞呆愣著看了眼自己剛才的對手所站的位置——在那已經被數米高的巨型鐵錐給蹂躪殆盡的人行道上,玩偶已被其中一支鐵錐給貫穿,正在奮力掙扎著。

  接著,他又看了看像一頭白鶴一樣孤身直立於馬路對面紅綠燈管上的始作俑者,滿腔的無奈與憤懣全都湧上了心頭。

  「張鑫!你他媽到底想搞什麼鬼啊!」

  「喂喂,這句就有點難聽了啊,小子。」一身中式素色布衫打扮的張鑫冷笑著跳下紅綠燈,眼神裡充滿著不屑與嘲諷。

  「我操……」好不容易掀開身上的瓦礫與桌椅、走出建築物正要再戰的尉遲翰,也被這一片狼藉的一幕給看傻了。

  「我可是在降妖,降妖啊!給你們的三腳貓功夫來點助力,不是應該好好謝謝小爺嗎?」

  「去你的擔擔麵,有你這樣降妖的嗎?整條復興南路一段跟大安路一段全沒了!死傷人數都不知道要怎麼算,你這傢伙擔的起?」

  張鑫一臉鄙夷的聳了聳肩:「放任邪祟在外頭四處跑,到時候會死更多人。我只是用了最簡單也最有效率的方法而已,至於那些肉骨凡胎的傢伙嘛……算他們倒楣囉。反正每天都會死人,今天多死幾個對於整個總數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有差嗎?」

  漫步到郭鶴琛的跟前,張鑫吐了吐舌,做出一個挑釁意味濃厚的鬼臉:「像那種凡人,無論多死幾個,都不會對我們與世界造成多大的影響啊。」

  「你這傢伙……你們這種人到底是憑什麼立足道教的?」已經聽得火冒三丈的郭鶴琛,被他這句話氣的青筋暴露,當場握緊劍柄,就要砍人!

  「吼哦?要在這裡開打嗎?確定一下吧?會死更多人哦?」張鑫明顯無所畏懼,繼續一個勁的搧風點火。

  也確實,他說的並非全無道理可言。在大名鼎鼎的【御三家】中,各自流傳著不同的"道法系統"。三大教派集團各自有其擅長的領域與系統,就如同全真教是倚仗武術和【內丹術】作為立教之本的純【武道派】一樣;身為御三家之首的【正一道】便是靠那傳承千年之久的符籙咒法,以及出神入化的”煉丹“技術撐腰的【丹鼎派】。

  而作為擁有天師道直系血統的張家三少爺,張鑫便是如今東亞聖職者裡唯一一位天生繼承【黃白外丹術】的道術師!"黃白"的意思顧名思義就是煉丹,而能夠將其作為"外丹術"隨時隨地施展道法的張鑫,便是具備著"點石成金"這種不可思議能力的強大道士。在他的使役下,可以自由自在的操控土壤裡的金屬、礦物,並在不使用煉丹爐的前提下,憑空從地上或空中煉製出刀劍、鐵刺、盾牌等武器,同時再操控它們順著自己的龐大靈動攻擊對手。

  換個易懂的名字,在西方,這個能力被稱為【煉金術】。也就是說,張鑫是如今東亞地區唯一的一位【煉金術師】。

  面對這種對手,郭鶴琛不但不會贏,要是就這樣在街頭全力打下去,整個忠孝復興捷運站怕不是要直接化為一片焦土。然而……

  「我怎麼可能嚥的下這口氣!」年輕的郭鶴琛終歸還是忍不住這口惡氣,拔刀就要一戰,然而刀鋒卻在剛剛出鞘的當下便被突如其來的長槊槊頭給攔了下來。

  「師……師父?」看著眼前橫立於眼前的長槊,郭鶴琛顯得一臉錯愕。

  「停了吧,真要認真打起來,鼎泰豐都要沒了。」

  「欸?」

  「真的啊,就在旁邊SOGO樓上。」尉遲翰比了比捷運站旁的百貨公司,比起捷運站的命運,他反而更擔心這間自己每週都愛光臨的名店的安危。

  「唼!」郭鶴琛心有不甘的收起了長刀。

  「所以說,」尉遲翰的目光轉向一旁正輕鬆吹著口哨的張鑫,無視他欠扁的態度,不慍不火的質問:「道教總會沒有安排你們來,你們是怎麼接到消息的?無指令就行動,可是違反了總會方面給道術師的規定。這次接到指令的,是我們,而不是天師道。」

  「蛤~~~啊?」張鑫做了個極其浮誇的動作,語調亦變得愈加輕浮與不屑:「這不明擺著嗎?難道你們已經不要臉到;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嗎?」

  「……你是什麼意思?」

  「竊聽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咱家大哥的細作可是查的一清二楚哦!沒想到你們也已經落魄到要去竊聽那種不入流的背骨仔了啊?」

  「你這傢伙……」

  「這就叫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哦!我雖然沒有接總會的單,不過剷除邪祟之物可是道士的天責啊!再加上我們的團隊已經分析過了,附在上面的這東西呀,可不是什麼普通的靈體啊。它來自異界,異界!是前陣子大漢溪河神暴動時跑出來的,昨天在月末檢討會議上你們也聽到了吧?這東西我完全可以先斬後奏哦!你們以為自己先搶就先贏了嗎?」

  「所以那東西呢?」尉遲翰冷冷地問道。

  「蛤啊?不是就在這裡嗎?所以我說野猴子真是可憐,一但老花了,就連生活都要別人救……」張鑫笑著指了指剛才刺穿玩偶的巨大鐵錐處,然而在他一邊嘴砲,一邊順著自己手指的方向一起看過去時,臉上就只剩下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在那被地下的巨大鐵錐捅的支離破碎的人行道上,哪裡還有什麼被邪祟附體的玩偶?只剩下捅穿它的那根鐵刺尖端還殘留冒著一縷青煙的黑色液體。

  「你……居然讓祂……逃走了啊啊啊啊啊!」郭鶴琛氣得怒髮充冠,當場就要再次拔刀上前砍了眼前的戰犯,當然也再次被尉遲翰的長槊攔了下來。

  「怎……怎麼可能?剛剛那一下的靈動量……斬滅祂應該完全不成問題啊!」張鑫一臉不可置信的低語著。

  「是啊,沒錯!我們是竊聽了月蝕專案組的勤務內容,可好歹也是追著前面三個受害者跑了半個台北,一步一步追到這裡,還跟道教總會申請過的,可是你呢?插手打斷了斬滅的任務,還放跑了重大的靈動災害。該當何罪啊?」

  尉遲翰的語氣既嚴厲又狠辣,字字句句直擊張鑫心底,這回他是真慌了!

  「這……這我自己去追,沒有我,你們早死了!還是好好專心療傷吧!那傢伙,小爺哪用的到你們,我自己便能解決!」

  言畢,張鑫自動收了法術,那些巨大的鐵刺就如同電影《變形金剛》裡演的一樣,自動分解成小碎片,再化作細砂散去。那些被鐵錐捅穿到半空中的車輛也在這時紛紛墜落地面,許多受傷未死的人們也因而暫時僥倖得救。

  然後,他就如同風一樣,在幾個超越人類極限的驚人彈跳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師父……這……」

  「隨他去吧,現在麻煩不在我們身邊。」尉遲翰得意的笑了笑,並搓了下自己臉上還在滲血的傷痕:「他剛才弄巧成拙,放跑了異界的邪祟。如今天師道的麻煩可大了,要是沒追回來,可憐張玉宸一世英名就要被他的蠢弟弟給毀了哦!」

  郭鶴琛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雖然現在劉教主的命令沒能達成,還被天師道給搞成了一場獵殺邪祟的賽跑,不過沒差呢!我們輸了這場賽跑也無所謂,但他們要是輸了可就走投無路了,對於他們而言,這是一場輸不起的賽跑。你馬上通知夏恩瓚師父,接下來的賽程就交給他了!快點去!」

  「啊……是!」郭鶴琛拱手行禮,領命拿起了手機。

  「再接下來……我們就先撤了吧,那小子自己把路走絕了,可憐哪。」尉遲翰一屁股坐了下來,望著淪為廢墟的十字路口,滿意的繼續訕笑。

  「就是這裡了。」 眼前熟悉的建築,映照在馮千蕙深邃的棕色眼瞳裡。是盧楚玲家的那幢大樓,如果可以,她永遠也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迎著在耳邊颯颯作響的冷風,馮千蕙和怪異研究社的三位核心,站在這棟巨大的漆黑剪影前,莫名的壓迫感讓他們在此時顯得格外渺小。

  「真……意外,居然是在這種地方出人命啊。」簡孝武撓了撓頭,滿臉的困惑與尷尬。

  「既然到了,就快點進去吧,別花太久的時間。」陳刖依然是那張冷淡的撲克臉,沒有多說,逕直向大門入口處走去。

  「等……等一下!」馮千蕙一道突如其來的喊聲,再次遏止住眾人前進的腳步。   顏子琦皺著眉頭轉過身來:「怎麼了?」

  「我……我還是辦不到……我不想……不想再見到盧爸爸和盧媽媽……」

  「什麼?」

  馮千蕙低下了頭,長長的髮梢遮蓋住她那迷離的眼神,左手同時使勁,狠狠的掐住右手的上臂,指甲都嵌進肉裡了。

  「我沒有臉面……」馮千蕙的聲音明顯正微微發顫著:「我沒臉再回去見盧家夫妻……還有盧楚玲。」

  「為什麼?」簡孝武反問。

  「當然是因為我辜負了他們啊!」馮千蕙再也抑制不住即將潰堤的情緒,歇斯底里地喊叫起來:「他們本來都交代我了啊,全部都交代給我了!他們知道盧楚玲靠不住的,我卻……我卻……」

  腮幫子因為激動而變色脹紅,淚水則像一顆顆玻璃珠,在睫毛的拍打下滑過臉龐。這一切都在毫無保留的宣洩,宣洩他的憤怒,她的不甘,以及她的後悔。

  「本來我應該阻止盧楚玲的,無論如何都要早點阻止她才對的!為甚麼要讓她玩那麼危險的東西?明明盧媽媽都在先前跟我說過,她很清楚盧楚玲的個性,就是會做一些線的事情。我應該也要知道的,我卻……我卻……」

  「好了啦,千蕙同學。」簡孝武雙手一攤,無奈的看著眼前淚眼汪汪的馮千蕙:「就算我只是個旁觀者,沒什麼立場說嘴。可妳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舉動也太明顯了吧?那傢伙再怎麼樣也是自己決定要玩這個遊戲的,妳又不是沒勸她,她就硬要往火坑裡跳啊!還要為這種事自責,別犯蠢了好嗎?」

  「就是啊,馮同學。那絕對不是妳的錯,妳只是跟這個遊戲毫無相關的外人欸!她爸媽只要是腦子還正常、有是非觀念的人,就不會責怪妳啦。妳確實也警告過了啊,她就是不聽啊。光這點就已經仁至義盡了吧?」顏子琦也自動加入了寬慰者的行列。

  然而,馮千蕙顯然並沒有因而放下自責的重擔,相反,她直接對著面前的兩人咆哮了起來:「你們不懂!你們懂什麼呢?盧家父母即使原諒我了,我也不可能原諒自己的!盧楚玲被自己害死了,我等於是幫兇!盧先生跟盧太太對我那麼好,幾乎是視如己出!我甚至都還沒機會回報他們,結果……結果就……」

  話音未落,馮千蕙就痛苦的彎下腰桿,任由臉上的液體自行墜落到地上:「他們之於我,都是很重要的人。可是……我卻連最基本的,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護不好……我還有什麼臉進去那裡?就算被原諒了,我還有什麼資格看著他們的臉啊?看著作為重要之人的臉啊!」

  一口氣將壓抑在心中多日的吶喊一口氣全喊出,馮千蕙摀住嘴,防止自己又因為過度的自責而乾嘔起來,但她的身體卻因此而顫動的愈加激烈。就在這時,一雙腳赫然出現於自己眼前。

  馮千蕙緩慢的平起身子,然而未等她反應過來,一記猛烈的衝擊就深深的印上了她的額頭。

  腳下沒站穩的馮千蕙猛的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仍舊噙滿淚花的雙眸錯愕的望著眼前的男子。不只他,連顏子琦和簡孝武都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同學居然毫無顧忌的做出這種失禮的行為。

  「靠,陳刖,你衝三小啊?」

  「欸,不是,人家很難過欸!你是不會讀空氣嗎?」

  馮千蕙抹了抹自己發紅、熱熱的前額,看著眼前完全無視身後同伴們叫喊的陳刖,那張臉居然連一絲的歉意都沒有!還是那樣一貫的冰冷表情!剛才居然被這傢伙用手指彈了額頭?在自己被傷痛填滿的時候這麼做,好玩嗎?這口絕對嚥不下的氣令她大為光火,一定要讓這個該死的普信男付出她該有的代價!

  正當她掙扎著要爬起身,跟眼前不之好歹的男生"輸贏"時,一句溫和的輕聲卻突然自那張刻薄的嘴吧裡傳出:「這樣,有好一點了嗎?要是能幫妳把自責一起打飛,那站著讓妳揍一頓也不是白費。」

  「咦?」馮千蕙在這句話中,下意識的收起了拳頭。

  「妳一定不可能原諒自己的,即使是自己每天都要自虐式的把自己揍得遍體鱗傷,也不可能輕易抹去那種罪惡感的。所以藉由外人的做法,是否能更快見效呢?無論如何,那些死掉的人,是怎樣都回不來了,妳再怎麼傷害自己也一樣。妳可能覺得這樣會好一點,所以我希望剛才那一下能多少幫上點忙,然而我很確定不會有任何一位妳珍視的人會想看到這一幕。」

  「……」馮千蕙沉默了,她只能繼續茫然的望著前方,彷彿能在那黑暗的虛空裡尋得答案。

  「妳就是個自私的傢伙,既然已經覺得自己沒有辦好保護別人的義務了,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們了。為什麼又要繼續虐待自己,繼續傷他們的心呢?這種滿足自己,卻讓重視自己的人也難過的作法,只會讓妳比較好過而已,對於妳所要保護的人,無疑都是一種變相的傷害!他們只會將自己視作拖累妳的負擔,並不會感到幸福!」

  馮千蕙總覺得耳邊充滿了暮鼓晨鐘一樣的轟鳴聲,陳刖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柄利刀,狠狠的砍在她的心頭上。

  「現在,妳無論如何都不想見他們,沒錯!然後再這樣繼續等下去,妳就永遠也見不到他們了,到時候妳再繼續後悔、自責,也沒人能因此痛苦了,遺憾的、滿足的通通都只是妳自己而已!在他們最需要妳的現在妳不去幫忙,因為不敢承擔自責的罪惡去逃避!輸給了自己心魔的妳,比起之前至少還有勸止他們走向危險的妳,還要更加自私!」

  「夠了,陳刖!」已經聽不下如此刺耳批評的簡孝武大喊出聲,然而陳刖依舊沒有半分停下嘴的勢頭。

  「妳願意的話,我們就在這裡停下腳步,轉頭離去。妳就成了什麼都拯救不了,只能一輩子用自虐來麻痺罪惡感的自私鬼!或者是我們進去,救下那幾條人命,讓妳不會再因為後悔而變得只能隻身一人不斷自虐的膽小鬼!哪一個才是正確的選擇,妳自己裁定吧。」

  「……」

  「順帶一提……」眼看著眼前的女孩依舊毫無反應,陳刖再加碼補上一句:「無法放下身上行李的旅人,終究會被行李給壓死。行李不會因此而感激或憎恨妳,因為旅程是自己的,不是行李的,對於人而言,這輩子會遇到的所有人都是行李。能夠走到終點的,也是人自己,妳若無法拋下行李,就只會被其他人願意繼續走向終點的人當作行李給拋下。」

  「……」

  望著眼前依舊沉默不語的少女,陳刖與她對視了好一陣子,終究還是失望的嘆了口氣:「唉……回去吧。」

  「陳刖!」顏子琦激動地喊叫著。

  「不然呢?連當事人自己都不願進去了,我們有什麼理由跟義務幫她解決都市傳說?」

  「不!」

  一聲果決的喊聲從他的身後傳來,在所有人都注視著的眼光下,馮千蕙竭力扭動起臉上還掛著淚痕的肌肉,在三月夜裡的陣陣冷風中,喘著氣說出了她的"選擇"。

  「我們進去吧,我給你們帶路。」

  走進管理室,穿過前院的大廳來到熟悉的中庭,相較於前些日子警方和媒體們車水馬龍的陣仗,此刻的大廈顯得格外冷清、詭譎。壓抑的寒冬夜晚則將這令人不安的氛圍拉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周遭為了美化景觀栽種的植物也在一陣陣冷風的引領下沙沙作響,演奏著一段又一段不詳的樂章。

  頂著有如萬鈞重的壓力,馮千蕙在連續兩個深呼吸和無數次的心理暗示下,終於鼓起勇氣領著三人來到中庭彼端的電梯入口。靜候個幾秒鐘,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就如同上次吹響了她噩夢開端的號角一般,這次的鈴聲則隱約像是預兆著這場噩夢落幕的鐘聲。

  走進狹小的電梯空間內,馮千蕙刷了卡並按下了頂樓的按鍵。現在是真的沒有回頭路了,待會門一打開,那曾經與自己日夜相隨的一幕將會乍現於眼前,而自己也將再次直面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她並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做好了準備,心裡更是沒有半點踏實的感覺,無論是面對盧楚玲、盧家父母或者是那個與夢魘無異的玩偶。但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如果不在這裡有所行動,那自己將會後悔一輩子。

  單憑藉這這點,她就沒有理由退縮了。如果自己真的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而活著,那就絕對不能逃,即使面對這種可怕的非人之物也一樣。

  因為,那是對於"馮千蕙"這個人而言,獨一無二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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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有關"新世紀救世主"的仿日式RPG小說,主要背景發生於台灣。次要背景則包含了英國、以色列、日本、美國與東南亞。是一個結合了驚悚靈異主題和宗教哲學題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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