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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私刑不是男權威而剛│私刑教育1-3 The Equalizer (2014-2023)

「私刑者」這類角色自1974年的<猛龍怪客>開始有了鮮明的形象，該片主角僅是一介平民，因為家庭遽變苦等不到正義伸張而走向復仇之路，類型回應當時社會氛圍對治安的不滿、對法律的不信任，而片中以暴制暴的大快人心體現了人民力量的覺醒：若民眾賦予的制裁權無法為你我服務，我們當然有收回權力、捍衛自身的自由！後續更衍生出女性復仇電影，反轉性別弱勢的控訴，近年，如<花漾女子 Promising Young Woman>(2021)更因me too運動再次獲得關注，然而傳統的「私刑」主題彷彿停留在上個世紀般只是不斷開發各種血腥暴力的描繪以迎合感官的刺激，從根本上失去了對正義、正當性的探討，今時今日的創作者在面對自身的創作意圖以及觀眾時，勢必需要回應「為何當代還需要私刑電影」的疑問。

The Equalizer 3, 2023

改編同名影集的<私刑教育 The Equalizer>系列的成功，或許是一種另闢蹊徑的解答。在設定上，它揉雜了<即刻救援 Taken>的人物背景，由丹佐‧華盛頓（Denzel Washington），飾演的勞勃‧麥考一如「地表最強老爸」（由連恩‧尼遜Liam Neeson飾演）是個退休特務自然身懷絕技，但後者的復仇本質是在彰顯某種家庭甚至父權的復興；在情感面，麥考則更雷同於<捍衛任務John Wick>主角約翰‧維克（由基努‧李維飾演Keanu Reeves飾演）因愛妻過世而退隱又因亡妻贈予的狗狗被仇殺而「殺神回歸」，這樣的設定自然令愛狗人士叫好，只是生命雖無貴賤但得要多少性命犧牲才足以償還？

顯而易見，<即刻救援>的窘境在於背後價值觀的薄弱─究竟還有多少事物得靠父權出手「拯救」？而<捍衛任務>中所謂的「復仇」僅是種「手段」，續集中逐步著力於建構主角背後龐大的殺手宇宙，系列是否成功仍待觀察後續腦洞大開的獵奇設定拿捏，卻也早已脫離了這部以主角為名的電影那種「我即正義」的私刑主張。

回頭來看，<私刑教育>是在幾乎相似的出發點上長出不同脈絡。首先，三部曲始終圍繞著主角麥考發展但事件與他又都沒有直接相關，這個「彼」與「此」之間的差距足以發展出各種可能性─這裡談的並非麥考在各集分別攤上了哪些事，而是究竟是什麼讓這個了無牽掛的主角願意插手陌生人的麻煩事？或許解答正如第一集開頭引用的馬克·吐溫名言：「在你的生命中有兩個最重要的日子，一是你出生的那一天和你找到你為何存活的那一天」；過去，他為了國家出生入死，是愛情改變了他生命的意義，摯愛的亡故再一次空出了他存活的理由，對麥考而言，他的答案和約翰‧維克不同─後者表示他活著是為了好好記得和妻子的一切，她便不算真的死去─祭出愛的解答總能勝出一切，不過<私刑教育>偏向寫實的個人主義，他無法憑藉著勢必逐漸淡去的記憶而活，他更務實的去理解曾經那麼深刻失去過「愛」的人，是否還能有愛的能力，是以，他容許自己去管他人的閒事、重新去在乎他本可以不必在乎的不公不義，以他不凡的能耐為弱者挺身而出，這也是所謂「私刑」、「正義」最核心價值觀，個人無法獨立環境而生，人是藉著回應世界見證自身的存在，一如英文片名<The Equalizer>所衡量的正是內心與外在的平衡，一如律法的天平，同樣不是約翰‧維克的「我即正義」，麥考持守的仍是多數人認同的客觀準則，唯一模糊的是私刑的手段，透過極端的方式訴求內心正義的絕對。

他沒有過那些苦大仇深的包袱，純粹以「為他人復仇」平衡內外在世界，就像他的潔癖、殺人計時的習慣，不會為了少許汙點、一些差池而崩潰，只是在自己能力所及之處實現他認定的平衡。在第一集裡，他為了幫助一名年輕妓女和俄羅斯黑手黨結下樑子，從「為『國家』服務」這個抽象的集體概念所訴求的正義，轉而思索個人的正義會是什麼，所謂的愛國主義、恐怖主義與眼前街頭每日上演的罪行哪一種更即刻攸關人們的命運？在首集中，麥考體認到正義必須務實，這個過程中也再次賦予他存在的價值；但實際上某程度若沒有續集，這部片一樣會淪為中老男權的威而剛，透過刻意設定的拯救對象再度自我膨脹，幸而續集帶出了主角的成長，也讓這個系列不只為爽快而爽快。

第二集開場的動作戲，算是延續第一集拯救女性的套路，但我們能感受到麥考轉變，除了他成了更入世的優步司機，也在於重頭戲擺放在他與過去的同袍開戰，象徵他必須面對自己的過往，當同袍殘殺他在中情局唯一的好友，麥考徹底成為一座感情的孤島，震撼著曾經並肩作戰的那份共同信仰，這也是最終決戰設定在暴風雨降臨的小島的緣故，狂風暴雨自然增加了打鬥的戲劇場面，也凸顯麥考內心有多煎熬也就有多堅決以斷開過往，包括喪妻的傷痛、工具人般地效命，極其艱難地殺死了過去的自己，選擇讓新的自己，活下來。

承接著上集的「斷開」，第三集他甚至是為了不認識的人而拼命幾近死亡，又因另一批不認識的人活了下來，有意思的是全片特別以一對祖孫（模樣）展開，隨後我們便意識到看似無害的他們都是惡的一方，當麥考如同既往以一擋百地殺出重圍，卻栽在他一念之仁放過的男孩背後送上的冷槍，小小諷刺所有鋤強扶弱的以為都有可能是錯，只是有時是他人得付代價、有時則是英雄得學會教訓；當他與義大利黑手黨對幹，惡人以小鎮人民的性命為要脅，逼使麥考放下武器交出自己，此時小鎮人民紛紛拿起手機直播整個過程，反倒讓惡人不得不暫且留他一命，手無寸鐵的人民有了武器之外自保的方式，也對應著以暴制暴的方式或許在今日不再如此絕對，縱然這樣的橋段並不新穎，卻貼合主角的成長曲線，無需艱深、曲折的衝擊，輕盈地引導麥考再次萌生退隱的動機，劇情同時加入新探員角色，從達科塔‧芬妮（Dakota Fanning）的選角─兩人自<火線救援 Man on Fire>（2004）睽違18年再次對戲仍舊火花溢屏─到該角色並非憑空出現的背景設定，巧妙地把對正義的詮釋交給新的世代，情感上形成了完美閉環，也給了這個非典英雄體面、周全的完結。

誠然，第三集整體的動作場面不若前兩集那麼酣暢淋漓，不過似乎自始至終這個角色無意與其他動作主角相比，從鏡頭的運動、武打的設計，都有意避開丹佐並非體格力量形演員、也沒硬將他往連恩尼遜那樣的銀幕形象塑造，反而好好去放大丹佐‧華盛頓獨特的個人魅力，做出冷靜與冷血、智性與俐落的對比；此外部分評論提到這集也少了殺人計時及腦海預想殺敵的經典設計，只是再次回到私刑、暴力的主題思考，似乎這樣的安排也可以預期？精準不再困住他，他願意接納的「模糊」已不只是私刑的灰色，甚至正義與否也不再是他的天命，追問自身存活意義的最終，他必須放下捍衛者的身分，成為那個活著感受、創造美好的一份子。

這個系列的成功，與其說是快意恩仇，實則是一個找尋自己的過程，比起私刑復仇類型，或許更像西部電影，只是那些孤寂的英雄總在片尾隻身騎馬走入夕陽，而麥考卻能掙脫所有的矛盾、質問，安然隱入黑暗中，不必成為英雄，只是成為純粹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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