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刻拍案驚奇】廣損傳(上):園區作倀入虎口 蜀山迷途感猴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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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循環如轉輪

一朝福禍豈無因

紅塵攘攘君休嘆

天道應知本至仁

看官,今日說的是晉末亂世的一樁故事。話說那晉朝出帝,本無學識武功,能得大位,皆是因其血胤高貴,晉朝諸位元老看他愚鈍無知,商議立了他當作傀儡,以好操控。叵料那出帝登位之後,便顯出那毒辣手段,壞了不少元老性命。出帝坐穩了皇位,思想開疆拓土,重振國威,學那漢武帝,清高宗故事,於是便厲兵秣馬,揚言侵台犯日,弄得列國人人自危,天下民不聊生。

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那時又出了一位奇人,乃是巴蜀資中縣人士,姓劉名仲敬,其人雖生得五短身材,貌不驚人,胸中卻有學富五車之識,經天緯地之才,他見晉政衰微,天下人都渾渾噩噩,如同那土鷄瓦犬一般,但知任那昏君擺佈,便天天在那萬維網之上指人迷津,教人說出帝如此亂政,晉朝花花江山,遲早要亡。人見他每以學識碾壓庸人,如幼稚園老師教訓小童相似,就起個諢號,喚他做「阿姨。」

話說阿姨名聲日盛,便引起那一幫小人嫉妒來了。就中有一人自號「廣韻」,生得面龐標緻,體態嫵媚,只可惜性情奸詐,專好那招搖撞騙一道,故此人把他的號略微改上一改,喚作「廣損」。這廣損,本是江南人士,家中頗有些個閒錢。列位看官,須知這江南人,乃是九州之內,赤縣之中,一等一的精明,一等一的練達。看遍了八荒六合,也真真兒個罕有匹敵。便是那出了《威尼斯商人》中夏洛克,《艾凡赫》中艾薩克的猶太人,見得江南人,亦是不敢等閒視之。大清朝有句話「無紹不成衙」,便是說少了這浙江紹興府的師爺,衙門便不成個衙門。廣損的爹娘,於江南人中,亦屬另樣得聰明。早在那和諧年間,便將廣損送出了晉朝,送至那美洲花旗國。

看官要問,廣損的爹娘,因何如此呢?原來,老姑母倆,早知道這大晉,國祚不永。莫看和諧年間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大晉合得久了,再過些個歲月,便要軍閥混戰、天下大亂,普天之下,不知幾人稱孤,幾人道寡。真成個王皓宸、趙彌賽亞橫行的世界。思來想去,他二人,便把廣損送至花旗國,一是叫他拿了花旗國的旅券,再將一家都接了去,以免王、趙一流人作起亂來,闔家充了軍糧。二是變賣了家中的房產細軟,換作米鈔,匯到花旗國,交廣損保管著。

話說廣損初離故鄉之時,那晉朝大多地方,還貧窮得緊,比之花旗國,可說有天壤之別。未料沒過多久,花旗國許多錢莊票號,因濫發錢引,亂放貸款,紛紛倒閉。許多富商見晉朝獻帝,和帝把晉民治得服貼,多到彼處投資辦廠,一時間沿海各處,繁花似錦,廣損的同鄉好友,少不得多數發家致富,穿金戴銀,花天酒地。廣損一個人到了花旗國,人生地不熟,不諳英文,花旗國法度又嚴,只得做個凡人而已,看了舊時好友,個個高官得做,駿馬得騎,不盡趾高氣揚之態,廣損免不得嫉恨,便時不時央求爹娘讓他回去也撈一筆,爹娘卻總不答應。

廣損悶悶不樂,只得天天上萬維網洩憤,卻見阿姨日日指點江山,抨擊晉弊,粉絲是一日多似一日,心中妒忌不已,於是奮起他那撞騙之能,扮作一個退伍米軍,見阿姨說到晉軍外强中乾,不堪一擊,便上前爭辯,說他是硬充内行,不懂裝懂,晉朝强盛得很,哪有滅亡之虞?看官,您說可笑不可笑,要論不懂裝懂,究竟是廣損呢,還是阿姨呢?莫說是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就是天下萬國之事,哪有阿姨不知的,只是阿姨見了廣損,也覺逗趣,本可以置之不理,卻還時不時損他幾句,拿來當作笑樂,那廣損以為阿姨拿他當真,一發興起要辯,卻不知言多必失,愈發顯出假妝來,看客圍觀,都拿他做笑料,他尚不知。阿姨所論,果然不假,未經數年,出帝妄興刀兵,果然一觸即潰,九州四海,各處隨即大亂起來,廣損這才服了阿姨,可是那貪財之心,卻一刻兒也不曾歇。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彼時緬甸國東北有土司衆多,素來不服其國王化,割據一方,擁兵自重。此時眾土司見天下紛爭,中原逐鹿,便紛紛動起心機來,想那晉朝治民,單奉一個防字,就是害怕百姓起來作亂,壞了江山,因此便禁天下人持用兵刃,這年深日久,内地武備,盡都廢弛了,晉軍一敗,若外面打進來,豈不如入無人之境了?眾土司便紛紛起兵,打進巴蜀雲貴等處。那眾土司也頗聰明,知道晉民若去好好治他,非但徵不了幾個錢糧,還要倒帖,且自身兵力,亦屬有限,故而也不去廣佔地盤,只是各自守住幾處險要山寨,開起那園區來。看官,你道這「園區」是何物?原來那出帝治下,晉朝民生凋敝,晉民又向來不知好歹,貪財好貨,於是便有些馬扁之徒,尋那偏僻王化不到之所,圈塊地建幾間樓房,上那萬維網把無知晉民騙來囚了,強逼著他們在網上行騙,這便是以利滾利之法,可不精明得緊!

廣損有個好友姓趙名誼夫,生得身長臂短,一副北人之形,他的祖父,便是晉朝開國時隨之南下,佔了吳越之地的將士。這趙誼夫久居南邊,愛了江南花花世界,嫌棄自己出身,便在那萬維網上以江南人自居,成日地吹捧、顯擺吳語,又拿它來酸閩粵之人,道是吳語高貴,語法似日語一般,是高緯度神族的話,不像那低緯度的閩粵猴兒,只會些粗鄙之言,如同鳥叫。眾看官,莫笑這趙誼夫胡言亂語,卻偏有些個半通不通的江南人,成日同他廝混,稱兄道弟,一道笑話旁人。未料想一日,有個洪姓閩商實在氣他不過,買通了誼夫的好友,得了誼夫的底細,又在網上洩個精光。眾人才知這誼夫的媽,乃是山東人之後,與吳越全不相干。誼夫的爹,雖是生在江南,卻偏在駐馬店的晉軍營內做勾當,誼夫少時,成日在駐馬店廝混,學得一口好中原話。不洩老底不打緊,一時洩了這老底,平日共他插科打諢的江南人,換了一副嘴臉,每日笑他收穫井蓋幾許,騙得銀錢幾何。鬧得久了,誼夫惱羞成怒,道「不中了!駐馬店⋯⋯駐馬店怎礙著你了!……駐馬店!……高緯度的事,能算偷么?⋯⋯吳越的緯度,正同這駐馬店相類,那浙南的溫州府,反比駐馬店的緯度還低咧!」人照笑他不誤。

這趙誼夫便上了那些土司的道兒,屁顛顛地跑去,被人囚在了峨眉山旁一座園區當中。管事的跟他說:「你若是能騙人來此,頂好是能騙個金主來入夥,便放你走。若是不能,便割了你的心肝腰子,拿去賣錢。」誼夫嚇得屁滾尿流,忽然靈機一動,想到廣損單好一個財字,且他在花旗國多年,也當攢了不少家資,便打起廣損主意。他上網跟廣損說道:「兄弟,你向來知在下乃大宋趙官家後人。這幾年亂起,在下思想著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就潛入峨眉山中,舉個復興大宋的名,佔山為王,近日又有不少西南土司,稱是甚麼楊家將,呼家將的後代,也帶兵來投,有好大一彪人馬。有福同享道理,在下向是知曉的,這便誠邀兄弟來此,共謀大業,成事裂土封王,哪怕不成,再回花旗也做個富家翁,豈不甚好?唯有一點,我大宋今兵多將廣、糧秣充足、神兵利器不可勝數,單單是缺了些個米鈔。這米鈔行用天下,兄弟若能帶些來,可解我大宋度支部燃眉之急。今後定當十倍、百倍報償!」又送去許多假造的洗面奶圖像,影片。

廣損果然中計,一到園區,就被土司軍捉住捆了,搜遍全身,卻只得了米鈔幾十,外加晉鈔數兩。土司大怒,命人喚趙誼夫來與他對質。趙誼夫罵廣損道:「吾喚你前來,原是望你多帶資財,才能招兵買馬,今你卻孤身前來,豈不壞了我兩人性命!」廣損也回道:「本當你是真心,叵料竟為你所騙,說甚麽復興大宋,佔山為王,兵多將廣、糧秣充足、神兵利器不可勝數。卻原來是進了園區,怕被割腰子,才胡謅出這麽一大套鬼話!幸得我防範一手,隻身前來,先做試探。」誼夫道:「還有面皮說我,若不是你自己貪財好色,如何能被我騙來?你定是在花旗國中整日只知游手好閑,上網吹牛,假扮米軍,實則與無賴無異!」廣損氣道:「汝再亂言!吾有海軍陸戰隊弟兄多人,就埋伏在此近,速速放我,否則他們不得我音信,過不多時,便要將此地化為齏粉!」

土司見二人廝罵,大笑道:「我一向看球不起你们这群江南呢士大夫,没有想到你们日脓到这种地步,留着有啥子用?赶快拿克查一哈,看他的心肝球不球行。」不多時,醫官稟報:「吾已查驗配型,見這胖大的,可與客官匹配,瘦小的,配型卻對不上號。」土司道:「这种嘎就把那个胖的砍球掉,免得耽误客人。瘦呢先关起来再说,等配型好了再开膛。」看官須知:這賣人五臟的,可不是如賣豬下水一般,而是將那臟器取出,移植到病患體內,故而須經醫官查驗,若可相配,才能下刀,否則便是剖了,也屬無用。於是趙誼夫便叫著「吾乃大宋趙官家嫡嗣,敢殺我,天教汝不得好死!」,教人拖出去,做了個刀下之鬼。廣損見誼夫喪命,嚇得渾身癱軟,屎尿齊流,迭聲大喊:「求大王可憐見!小的擅於騙術,大王若留得小的一條狗命,小的定為大王效死,將天下那貪財的,好色的,無見識的,缺心眼的,盡皆騙來!」土司不耐煩,一揮手,廣損便也教人拖了出去。正是:

無奈向西遊

總欲回眸

偏從線上眛恩仇

以假亂真求惑眾

難比曹劉


國運一時休

人命荒溝

凡才卻要佔先籌

撞騙到今遭馬扁

實在堪羞

——調寄《浪淘沙》

廣損懼怕失了性命,便日日使出十二分解數,在網上為土司騙人。那土司見他勤快聽話,也頗騙來了幾個笨貨,利雖不大,倒也不無小補,再加上一時亦無能與他配型的客官,便暫饒他一命。叵料才經數月,囚著廣損的那土司,卻與鄰鎮因小事不睦,大動干戈起來,戰局持續數日,漸漸不利,狗頭軍師便出個餿主意給他,教他將那被騙囚徒糾集,發給兵器,令其做炮灰,若是立了功勞,或賞或放,土司點頭應允。想那廣損雖天天在網上喬裝米軍騙人,何曾當真見過戰陣!教騙來的那些晉民,也多是一類貨色,銃聲一響,紛紛作鳥獸散,敵軍追亡逐北,大獲全勝。

廣損同著幾個潰卒,但聞山下平地,喊殺震天,沒命地往無人處逃奔,漸漸地撞進峨眉山裡。那峨眉山乃蜀中第一名山,周圍廣大,高入雲天,山中種種珍怪,無所不有,唐賢李太白有四句詩讚他道:

蜀國多仙山

峨眉邈難匹

周流試登覽

絕怪安可悉

廣損等人皆非土生,不辨方向,山路難行,連天叫苦。禍不單行,又有敵軍來搜索潰兵,見了廣損一行,一擁而上,將諸人盡皆擒拿而去,供賣五臟,唯有廣損躲在草叢之中,一動也不敢動,見敵人遠離,才知幸免。但又不知去路,只得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山中亂撞。

廣損在山中風餐露宿了兩日,早已餓得眼冒金星,頭暈脚軟,正在跌跌撞撞之間,卻忽見前方古樹幽竹縫隙中,隱約映出一座茅屋!廣損暗道:「造化!果然是天無絕人之路!」忙鼓起剩餘氣力奔去,拍門叫道:「吾迷路山中,三日粒米未進了,不知可否賞口飯吃?」門内應道:「門未鎖,汝可進來。」廣損用力一推,門果開了,入内一看,雖是鄉野村宅,倒也窗明几净,家中并無他人,只有床上坐著一個六旬老嫗,老嫗見廣損進門,問道:「汝是何人,因何迷路?」廣損便將受騙被囚,又遭充軍,潰逃入山諸事簡略說了,只是隱去撞騙一節。老嫗道:「善哉!老身姓唐,嫁與丈夫羅氏,吾夫早已身故,遺下一個獨生子,在山上寺中傭工為生,二人相依爲命。老身上了年紀,腿脚不便,除操持家務外,便是焚香禮佛。客官飢餓,厨中剩菜茶飯俱有,都請自用。」

廣損聞言便去厨中,見唐氏所說不假,也不辭讓,便將菜飯吃個罄净。唐氏見廣損吃完,又道:「如今山下兵荒馬亂,客官好不容易逃出,莫再亂行了,且在寒舍休憩片時。小兒再過二三個時辰才回來,到時再與他商量,看何時帶客官去山上寺裡投奔,先安定下了,往後再做打算。」廣損打著嗝兒,連聲稱是,一邊不住地拿眼瞅那唐氏。客官,你問廣損這是為何?俗諺云:「飽暖思淫欲」,又道「當兵二三年,母豬賽貂蟬」,那廣損除了好個錢字,還兼性本淫邪,在花旗國唐人間,淫蟲之名,哪個不知、誰人不曉?因善拈花惹草,又身量瘦小,故自損友處得一渾名「五尺淫魔龍傲天」。廣損雖貪歡好色,可在園區之中,吃了許多苦頭,女色一點沾不着邊,卻天天看土司與手下左摟右抱,與那閩中紅樓相比亦不遑多讓,更是積了一肚子欲火。他忖道:「想這老嫗久曠多年,又自己叫我留下,孤男寡女的,周圍又無鄰里,豈非對我有意麽?『二三個時辰』之語,又是何意?莫非催我快些下手,免得被兒子撞見?也罷,所謂聊勝於無,這老嫗滋味,倒也未曾嘗過呢!」這時唐氏見廣損面露淫相,心道不好,開口問:「客官意欲何為?」廣損見被看破,索性一發撲上前去,叫道:「欲與汝睏覺!」便壓到唐氏身上,去扯他的衣褲。唐氏一邊尖叫,一邊伸手亂抓,不覺抓到一件物事,急中便往廣損頭上打去,只聽咚隆一響,廣損四肢癱軟,不能動彈了。唐氏定下心神,奮力將他推開,再一看,方知那打昏廣損之物,乃是一隻枕頭。看官要問,這枕頭豈非綿軟之物,如何竟能打昏人呢?須知這巴蜀之地,森林茂密,盛產諸種香木,本地土著,素喜將楠木,香樟等切割,用作枕頭,據說有安神養心之用,不想臨危之時,還能立此功勞。

唐氏恐廣損再行不軌,便尋來麻繩,將他捆個嚴嚴實實,便是插了翅也難逃。不多時廣損醒來,卻是會錯了意,以為唐氏喜好綁縛之戲,登時淫心又起,胯下扎起一營,又對老嫗肆言穢語。唐氏只裝耳聾,待兒子羅長工回來,便將廣損所行不軌之事,一五一十說與他聼。羅長工聽得廣損恩將仇報,氣得雙目迸裂,七竅生烟,過去對廣損就是一頓輸出,打得廣損臉上如同開了個天竺國的香藥鋪子,赤橙黃綠青藍紫,好不熱鬧,只因羅長工勞碌一日,有些力竭了,才不致當場打死。

唐氏見兒子少歇,便止他道:「我兒,你莫再打,饒了他罷。」羅長工道:「這淫賊折辱母親,罪惡滔天,不打死何待?等我再歇息會,便將他了斷,拖去屋後埋了。」唐氏道:「吾奉佛茹素多年,未曾殺生,且依理而言,強姦未遂,不至償命。這淫賊雖可惡,遭你一頓打,也盡夠了,莫要傷他性命。」廣損聞聽此言,忙陪笑道:「大娘說得是,小的一時糊塗,如今蒙賢兄幫忙活動筋骨,已然醒悟了,以後再不敢犯,求賢兄高抬貴手,饒小的一命,日後必報大娘、賢兄不殺之恩。」羅長工罵道:「淫賊住口」,又對唐氏言道:「母親,對這等淫賊,使不得慈悲。菩薩心腸,也需金剛怒目來配,豈不聞俗諺『慈悲生禍害』?今兒不殺他,難不成放他走?倘若淫賊後再尋來,欲要報復,該當如何是好?思前想後,總覺殺了最是妥貼。」廣損立時渾身抖似篩糠,面色如土。唐氏道:「這⋯⋯吾兒,殺生總是使不得,殺生乃十惡業之首,殺人業障尤深,殺了這淫賊事小,若吾兒為殺他,投生畜生、餓鬼⋯⋯」羅長工嘆道:「不殺生、不殺生!罷!權且留他性命,待到夜間,我取個袋兒,套在淫賊頭上,令賊兩眼不得觀瞧,再使板車,推至山上官道左近丟下。倘此賊命不該絕,遇貴人相助,這自是他的福分,若他命數已盡,無人搭救,卻不能算是孩兒殺生了。」唐氏嘆道:「阿彌陀佛,便依了你,想他當是命不該絕。」羅長工答應了,便將縛廣損的繩索檢視一番,自與母親吃飯去了,留廣損獨享那放置之戯不題。

羅長工吃完飯,服侍母親歇息了,便取一麻袋套住廣損腦袋,用板車將他拉走。羅長工一面走,一面思想:若真將淫賊丟在道旁,被人救了,將來必生禍患。他便動個心眼,雖不去殺廣損,卻也不往官道而去,而是尋一處人跡罕至的懸崖,將廣損丟下便走。可憐廣損命途多舛,才脫了園區之苦,又被抛在荒郊野嶺,便無猛獸來食,又有誰人來救?真個是窮途末路了!廣損聽得山中夜間風聲大作,猶如虎嘯龍吟一般,心下大懼,以為狼蟲虎豹,就要來吃自己,口中狂念耶穌基督,阿彌陀佛,真主至大,急急如律令,法輪大法好,剿匪先於主義,除你武器,You Shall Not Pass!把那酒色財氣的念頭,一股腦兒拋了,摸索著滾到一處堅硬的所在,將身上繩結磨蹭著。叵耐唐氏母子二人,將繩結弄得緊實,廣損磨了數個時辰,將衣服肌膚盡皆磨破了,鮮血淋灕,方才脫了束縛,鬆動筋骨,除了麻袋一看:只見此時天色已經微明,隱約覷著身前是林木蔥蘢,不見路徑,身後是懸崖峭壁,深不可測,哪裡有昨日所說官道!廣損叫一聲苦,回想自己平生所為,仗勢使氣,貪財好色,騙人害己,竟無一絲兒值得誇的,今又陷入如此絕境,活著還有甚麼意思?不覺萬念俱灰,便要往懸崖下跳去。

正要縱身之間,卻忽然聞得背後似有人聲,細聽又不甚像,嘁嘁喳喳,不知究竟。廣損心想:「這樣所在,竟也有人往來,或許真是命不該絕。」循聲捫索前去,不多遠便到了那處,卻不見有人,只有一隻小母猴倒在地上,呻吟亂叫。廣損道:「你這般叫喚為甚?」那母猴似通人性,頓時不叫喚了,伸手指著自己後背,眼中露哀求之意。廣損一看,原來那後背上扎著一根長刺,悟道:「原來這猴是求人相救呢。也罷,就行一回慈悲之事,向來聽說這峨眉山中,猴兒也受佛化,通人性,救了這猴,或許能得善報。」於是便將刺用力拔出,又回去尋來麻袋,扯下一塊,拿繩索縛在傷處。那母猴得了廣損救助,也不逃走,朝他身上挨的挨,擦的擦,好不親暱。廣損便試問他道:「好猴兒,你可知山中大路,該向何處去?」母猴彷彿懂了言語,起身一扯廣損衣袖,便往前行,廣損忙跟在後。

母猴引著廣損,翻山過澗,卻也不多久,便伸伸腦袋,又回頭瞟著廣損。廣損順母猴所指看去,卻哪裡有官道!分明是一座石洞,母猴又叫一聲,那洞中跑出一隊猴兒來,大的大,小的小,老的老,少的少,圍著廣損與母猴,吱哇亂叫。廣損氣道:「晦氣!禽獸果是禽獸,這不是他的猴窩麼!我來此何用?」正罵間,忽然許多猴兒,也都往廣損身上挨擦,做出親暱模樣,那母猴又叫一聲,便有幾個猴兒跑回洞內,不一會取了許多果子出來,一一排在廣損跟前。廣損又喜道:「想來這母猴把搭救之事,說與同群,這是來謝我呢。」廣損已近一日不食,肚中飢餓,即坐下把果子一個個吃了,見猴兒跳躍舞蹈,似是個個歡喜。

廣損心道:「看來似是與這群猴兒結了個善緣,也罷,山下盡是土司地盤,山上寺裡,又懼冤家路窄,不如且去那猴兒的山洞中看看,再做打算。」便起身往洞中去,見那洞口雖小,裡面卻十分寬闊,還有天然的石床石凳石桌等物,地下舖了乾草,十分軟和,竟如那《西遊記》中水簾洞相似,只是缺了瀑布飛泉。廣損道:「大造化,這猴兒們也頗知享受!」回首問跟來猴兒道:「我若住下,你們可應允?」猴兒仍舊跳舞,也不趕他。廣損心寬,忽覺得渾身勞倦不堪,便倒頭睡下,於是就留在這洞府裡。

又過幾日,有另一羣猴兒跑來,與廣損這羣猴兒打鬥,似要佔據洞府,廣損便拾了許多石頭扔去,把那敵猴打得個個鼻青臉腫,狼狽逃奔。眾猴兒更喜廣損,也不叫他走動,每日都拿果子奉上。廣損日日好不快活。客官,其實峨眉山上的猴兒,並不全靠自己覓食,往年晉朝未亡時候,山上遊客眾多,都愛喂那猴兒取樂,今時世亂少了遊人,山中寺院怕猴兒乏食,便也時不時的送去些食物,時候一久,寺中僧尼便都知道有一奇人,竟然與猴同居。也有幾個大膽的和尚,便取些香蕉,花生等物,拿到廣損那猴群處,叫出他道:「施主不知緣何與這猴兒同居?我這山中猴兒,向來以兇暴著稱,施主想是不慎落入猴群之中,怕被撕打,不敢離去?吾等帶了香蕉等許多時鮮果物,施主可交予猴兒,換你離去。」廣損一手摟著那母猴,親密如夫婦一般,一手接過香蕉道:「多謝師父們帶來果物,但在下受這些猴兒厚恩,不忍背離。師父們好意心領了,便請回吧。」眾僧面面相覷,嗟嘆而歸,不久這廣損與母猴的奇聞,便傳遍了左近一帶,正是:

峻嶺重重作困囚

遭逢賊嫗幾休休

峨嵋山月半輪秋


微命偏勞君肯救

香蕉多與汝為酬

此生長願伴雌猴

——調寄《浣溪沙》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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