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時光旅行者之再續前緣（完結篇）

    浩然先是覺得頭痛到快要爆炸，接著陷入一片昏沉，再清醒時，發現自己竟然像個神仙似的飄浮在半空中，身體呈現透明狀，完全融於景卻又能保持獨立。

    「哎呀！那不是我嗎？我怎麼會離開了我的身體？難道是靈魂出竅！」浩然驚愕地看著自己在地上和玉蘭過著正常夫妻的平實生活，但卻隱隱感覺得到心裡依然躲著一個令他朝思暮想的影子。

「啊！曉玫！我要去找曉玫……」

    當浩然著急要找曉玫的念頭竄起，轉頭往大陸河南的方向一望，頓時宛如穿越時空隧道一般，經過數秒的光速流影後，他清晰的見到了曉玫正在趕往仲大莊的路上，這時的她已經二十六歲了。

    原來，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建國初期，也就是所謂的「文革時代」，人民在鐵幕裡度過了一段非常漫長的悲慘歲月。容貌俏麗的曉玫被共產黨派駐的地方黨部書記相中，光天化日之下強行押走，害得奶奶氣血攻心，一口氣喘不過來，就這麼倒地不起、與世長辭。而曉玫的遭遇更是淒涼，被押走的當日因為抵死不從，遭到剝光衣物凌辱、數度侵犯肉體不說，還被關進暗室，度過了長達四十天與蟲鼠為伴的日子。若不是想要在生前見浩然最後一面，早就咬舌自盡了。

    基於此生不見浩然心不干的一份堅毅，曉玫答應了黨書記的條件，保留原本居住的房子和替奶奶收屍，她就同意作他不具名份的愛人同志。也因著這層關係，曉玫編了個尋找失散義兄的藉口，讓黨書記派車送她至仲大莊，了了她一直想要前往探問的心願。

    只可惜，浩然口中富賈一方的仲家，如今只殘存一排矮破房子，近千人的大家族也僅餘不到數十人。浩然的父親因為被認定是「黑五類」中的大地主，在土地被翻挖三遍，即使嚴刑拷打也逼問不出任何私藏的金銀財寶後，當眾掃地出門，活活餓死，屍骨無存。

    由於隨行曉玫的尚有黨書記的親信，故見到浩然母親時，不敢表明自己曾有與浩然互訴情衷的過往，只淡淡問候了一句：「伯母您好！我是浩然的義妹曉玫，想請問您，當初浩然離家被抓從軍後有回來過嗎？」

    浩然母親從曉玫的神色中察覺有異，不敢多說什麼，便草草回答：「喔！妳白跑一趟了，浩然打從那時起，就不曾回來過，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戰死了，還是跟著跑去台灣了，我這個做母親的比妳更想找到他！」

    浩然的母親輕輕拍了拍曉玫的手，叫曉玫知道這是實話，没有騙她，但曉玫要的答案不是這樣，人不管是死，是活，總要有個明白呀！無奈之下，只好打道回府，另謀他法。

    三年後，黨書記被其他核心派系的人馬鬥垮下台，曉玫終於脫離魔掌，回歸獨居的田園生活。

    伴隨著無盡的思念，曉玫老了，時序已經來到民國七十六年，也就是兩岸同意開放探親的那年。曉玫拿出僅有的積蓄，委託了一名自稱可以到台灣打聽浩然下落的男人，並將嵌了自己年輕時照片的懷錶交給對方，請其找到浩然時拿給他並告訴他說，自己一直都守在當初的那棵大樹下等他回去。

    誰知，那人根本就是個騙子，拿了錢不辦事，連懷錶也賣了，之後就人間蒸發，没了半點消息，讓曉玫誤以為是尋人不易，只有每日徘徊樹下，傻傻的等，痴痴地盼，直到民國七十七年的某一天，拖病硬撐的曉玫，忽感胸口劇烈絞痛，再睜不開眼，躺臥床上，用著奄奄一息的最後氣力，不斷呼喚著浩然的名。

    曉玫的痛來自於對浩然的去世感應，浩然也看到了玉蘭正趴在自己的屍體上哭泣。一邊是對初戀情人的不捨，一邊是對結縭愛妻的心疼，他整個人，不，是靈魂，彷彿要被撕裂般的不知如何是好！

    滴答、滴答、滴答，懷錶指針的逆轉聲再次響起，時間進入倒數計時，又聽見從更高的天空傳來阿們的催促聲：「只剩下最後一分鐘了，你到底在想什麼？快去呀！」

    浩然不清楚這個催促聲是誰發出的，也不知道「快去」兩個字指得是什麼？隨後被一陣狂風將他捲至曉玫的床前，而這陣狂風正是從他來世的強烈意念所凝化而成的。

    當浩然貼近曉玫蒼老的臉龐時，泉湧而出的歉意令他崩潰了，他想握她的手，但握不住；他想摸她的臉，卻摸不著；只能一再說著：「曉玫！曉玫！我是浩然，我回來了，我這次絕對不會再離開妳了。」

曉玫聽見了嗎？没有。再過十秒，積存在曉玫心中的怨念若不化解，一旦淪為孤魂野鬼，那就是永世不得超脫。只見浩然集中精神，匯聚念力，俯身在曉玫的唇上投下深深一吻，然後說：「曉玫，我愛妳，求求妳快醒過來吧！」

曉玫有醒過來嗎？不但没醒，是永遠也不會醒了。

浩然面對此情此景，肝腸寸斷，仰天哭嚎，忽而被後方連環急促的噹噹聲扣住，猶如地府的牛頭馬面前來抓人，未料竟是玉蘭請了法師、辦了法會，要將浩然的魂魄困留在台灣安息。

然而，曉玫雖然死了，卻有一滴眼淚沿著眼尾滑落，愁苦糾結的面容也慢慢變得祥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隨著嘴角上揚在兩頰泛開，隨即，靈魂脫離肉體，她被接往陰間，準備進入下一世的輪迴。

──

掛著兩管鼻涕和一臉淚水的他，又回到三維與四維空間的交界處，而阿們就站在他的面前。

「恭喜你！你辦到了。而我也要謝謝你，謝謝你替我圓了誓願，讓我終於可以如願離開這個世界了。珍重吧！我的朋友。當你日後感到靈識波動不安的時候，記得在心裡默唸一聲『阿們』，神必會在天上看顧你的。」

不待他將想說的話說出口，阿們已經消失不見，周圍景象倏忽變幻，人未動，是景在動，其實他一直没有離開過發現神祕古董店的這條陰暗巷子。但與之前不一樣的是，整條巷子潔淨明亮，家家戶戶皆在門牆外擺放著美麗的花葉盆栽，根本就没有什麼古董店，他所看見的，不過是一間極為典雅的老宅院的大門。

這一切的經歷是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假，他迷惘了。驀然，一名年紀與他相仿、長髮綁成一條辮子垂放右肩、身穿碎花小洋裝的女人從老宅院的裡面打開大門，僅僅瞅了他一眼，便逕自往巷子口走去。

就在他盯著女人的背影，感覺似曾相識時，突聞一聲金屬撞地的清脆聲，他立刻上前將掉落之物撿起，然後對著那名女人呼喊說：「小姐！妳的東西掉了。」

女人停步，轉身回答：「那個不是我的，是你的才對吧！」

「我的？」他如墜五里霧中的低頭檢視手中之物：「是懷錶！」

「妳……，妳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他似乎心中有譜，只待最後確認。

「我叫李素梅，木子李，樸素的素，梅花的梅。大家都叫我小梅。」

「曉玫？」

他緩緩打開懷錶的錶蓋，分明是下午，指針卻停在十一時零五分，且出乎意外，小梅居然朝他走了過來，臉上還帶著一抺羞赧的微笑。

懷錶指針自兩人眼神交會的那個剎那起，開始走了，而且是順時鐘在走。他難掩內心激動，高舉雙手，大聲向天叫喊：「阿──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