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葛——致母親

我和你養著一株黃金葛，放在窗台，澆淋著流淌的金燦蜂蜜，點滴閃著薄光，不知不覺的，17年遞嬗細碎而逝。

你真的很細心的呵護著那株黃金葛，小心翼翼的關注著它的一舉一動，我有時會覺得你管太多，黃金葛也需要自己的空間，我知道你很努力的想要改，想成為一個更合格的照顧者，但其實黃金葛的世界真的很小，小的只裝得下你，陽光、風、水和無窮盡的藍天，它想嘗試著再靠近一點這個世界，想活成一株不同的黃金葛，所以它反抗，弄傷你，弄傷自己，一次次的，你很生氣，但更多的總是關切，你希望黃金葛長得比誰都要自信昂揚，能夠積攢足夠的能量去面對這個污濁瘴氣的世界，它知道，所以它很努力的活成你想要的那個樣子，儘管臨摹的蹩腳，一株細緻脆弱帶著碎片的黃金葛，我覺得跟你很像，又不太像。

後來黃金葛慢慢的憔悴下去了，你很緊張，異常的焦躁，努力的盡你的所能想要救活這株黃金葛，你總問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幫到它，但其實我知道，黃金葛不需要拯救，只是渴望著自由，卻失敗的一塌糊塗，它需要的一些時間，讓那些破碎的傷口癒合，讓它重新舒整全身的枝葉，它很抱歉，當時什麼都不說，你說你不喜歡道歉，但好像除了一次次的低頭哭泣，腐敗的黃金葛什麼都做不到，連啟齒都耗盡心力。

你常會和黃金葛吵架，通常也不算是吵架，只是沉默，沉默的如同一株乾枯的殘葉，在死寂裏撲騰著想在氤氳中網到隻字片語，通常沒什麼用，黃金葛冷寂的一語不發，我知道，雙方都拙於措辭，在玻璃渣裡翻來揀去，試圖挑出比較圓滑的碎片混合唾液潤澤吐出，黃金葛可能傷了你很多心吧，沒辦法像你想像的那樣生長，那樣茁壯，只能扭曲成一個糾結的形狀在塵埃中痛著笑著，因為就是這樣的植物，渴望陽光燦爛卻又害怕灼燒，被柔情的水、和煦的光、帶著繭的土和鋒利的刀滋養著，纖細帶著破碎的癲狂。就是這樣的一株黃金葛，改不了了，我知道，你也知道，在無數次被那些碎片劃傷之後。

「我覺得黃金葛有時讓人討厭的地方在於，它什麼都不說，總是考慮的太多，這樣我又該怎麼知道怎麼照顧它呢？」你喀碴剪斷了一枝葉片。

「但是，這樣才是黃金葛啊！」我看著你帶著皺紋的手指，黏膩的陽光滴在指尖，閃著銀光的髮上，刺的我雙眸發疼。

或許我們都有點笨手笨腳的吧，一把剪刀在手中顯得彆扭糾結，通常會是你終於受不了了，大刀闊斧的斬去那些優柔寡斷的分支，留下倉惶失措的主幹在瑟縮發抖，那是一條長長的疤，這是它必經的路程，我理當知道的，但是，真的很痛，撕裂心扉的劇痛，但它也逃不了，因為它注定是一株黃金葛，逃不了是那些傷疤，因為它必須依附著傷疤而萌芽茁壯。

但是，即使是這樣的黃金葛，它心中燃燒的仍是熱切的火，跳動的是蓬勃的心臟流淌的是蒼白但滾燙的血，這樣畏畏縮縮的，渴望得到哪怕一滴你的滋養和無意識的一抹薄輝，請你不要把它絭養在玻璃罩中，請讓黃金葛徹底的去痛去愛去放肆在烈陽下灼烤，我知道你會畏懼，會無止盡的擔心，因為這是用你的血肉滋養出來的一株黃金葛，但畢竟是株黃金葛，根始終會扎在同個地方，不會離開，或許跌跌撞撞，或許傷痕纍纍，黃金葛終究會在筋疲力竭之後縮回它最熟悉的土壤裡，冀求你的養分與水潤。

在這樣的日子裏，我寫了個故事，你和黃金葛的故事，筆快沒水了有些磕磕疤疤，我拎著紙張，單薄的，不能說有多少重量，就這麼壓扁在黃金葛旁邊，曬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