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譯對手的預判│挑戰者 Challengers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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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影論重點:
本片與盧卡·格達戈尼諾的前作有何同與不同?
如何用諾蘭<頂尖對決>解讀本片?
劇情不完整之處可以給出怎樣的自圓其說?
本片和<邪惡根本不存在>的聯想?

除了盧卡·格達戈尼諾(Luca Guadagnino)這個名字之外,有點難把<挑戰者 Challengers>和<骨肉的總和 Bones & All , 2023>、<窒息 Suspiria, 2018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Call Me By Your Name, 2017>、<池畔迷情 A Bigger Splash, 2015>連在一起。後頭這些作品,不論類型、題材,都悶在相似的情調裡,不疾不徐曳引出角色關係;本片則相當地躁,呼應網球比賽的快節奏,繃出三個主角間的張力,主題與手法都讓他成功跨入大眾商業市場,就算沒感覺到後文談論的內容也沒關係,它可以只是一部直球對決的爽快電影,但是……總是但是,一個人的個性、偏好怎麼會說變就變呢?他玩弄的障眼法不亞於球場的戰術,一如千黛亞(Zendaya)飾演的Tashi所說:「網球是一段關係」,電影與觀眾之間也像是一種對打:導演發的球,你接得到嗎?

破解障眼法的線索,正是眼神。

在諾蘭(Christopher Nolan)的<頂尖對決 The Prestige, 2006>裡米高·肯恩(Michael Caine)飾演的機關師已告訴過我們:「每場魔術都有三個步驟,一『以虛代實』,魔術師秀出一個真實的東西,讓你檢視它,確認那是真的,雖然平常的不得了,帶是其中必定有假……」這正是<挑戰者>帶給觀眾的直觀體驗,圍繞三位主角展開的終極對決,是肉眼可見的血脈賁張,而「第二個步驟,『偷天換日』現在你一定很想找出秘訣,但是你絕對找不到,因為你根本沒有真正在看。你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你只是想要被騙……」這決定了我們是否能接住導演的發球,格達戈尼諾在開場給了特寫提示:cut1.仰角Art往下看的眼神、cut2俯角Zweig抬頭的眼神、cut3.鏡頭平視Tashi皺緊眉頭的眼神,使我們馬上預判情節走向、強弱之別,事實上我們根本沒有真正在看,因為就連主角們也和我們一樣只是想要被騙……

我們盯著Tashi先看Art才看Zweig、後段她避開Art的眼神而看向Zweig,或是男男彼此對視,又當Art看著Zweig、Zweig卻看著Tashi……才發現場內外以眼神牽動的三角習題,在對望當下永遠只存在一對一的關係,這是身為人的侷限,加上就連自己也看不穿的內心慾望,使得人們越想成為掌控全局的人,越在一來一往間變成只能因應局變被迫揮拍的人。

就因為備受體壇看好,Tashi有恃無恐地想成為「並非只懂怎麼揮球拍的人」,耀眼的她也深知自己的魅力,挑起Art與Zweig的追求,她自以為主控一切卻不過也是整個局的一份子,先是被Art的謊言激到脫口:「你憑什麼希望我想要有人愛?」,受傷的意外更讓她頓失選擇,後來還得硬撐出一套偽裝,確認她的人生不是別無選擇,確認自己還能從低谷回到強者的位置(或說與強者平起平坐),對一個天才選手來說,真正殘酷的是人生不是循環賽,成為人生勝利組要多難有多難。

兩男間,Zweig是能與Tashi旗鼓相當的那個。從對話中猜測,讀寄宿學校的他九成有不錯家世,在許多的可能性裡他毫不猶豫選擇天賦,刻意把生活過得潦倒、困頓,是富家子弟自以為是的「浪漫」;他的人生決定只因他有本錢揮霍、有膽子去輸,遊走在邊緣的快感是他自我滿足的方式。

對Art來說,卻只有一個選擇、一個熱情─那就是Tashi,為了愛情而變成爛朋友的小奸小惡其實很貼近一般人,重點在於他對Tashi絕對認真,為了延續了她未完成的夢想強逼自己不能放棄,盡力讓他們活在完美的形象裡,他不忍她失望更怕她失望,即使付出這麼多還是得用言語確認Tashi知道自己的愛。

正當旁觀的我們以為看清局勢強弱,最大的轉折或許正在此處。所有文宣皆著墨這是部關於三人行的情慾之作,懷抱興致觀影會發現實際尺度並沒有想像的大:片中性感、露骨的畫面都在剛剛好的時刻打住,心中的失望程度也代表我們有多想被文宣所「騙」。但可能電影本就意不在此(也很聰明的理解意淫的力量更強大),而是透過打亂時間序蓄積出決戰的張力,就像慾望橫流按奈不表直至最終高潮噴發賀爾蒙……

除了畫面剪輯,不時突然切入帶感的電子舞曲造成「干擾」的企圖可能比搭配球場節奏的用意還多,它不時提醒觀眾整體敘事是被後製、被剪輯的,使我們不那麼順暢地投入角色裡,更便於符號化來看所有設計的背後意義。這樣的手法令人想起<邪惡根本不存在 悪は存在しない>中濱口竜介突兀的跳剪、嘎然而止的樂音,「斷裂」的不適感搭配上不太有戲劇性的情節凸顯了暗示,但或許是過去執導<窒息>─打著恐怖驚悚旗子進行的精神分析之於西方觀眾還是難下嚥,以致<挑戰者>想再次以形式助攻主題的作法顯得有所保留。

如果我們還沒被「情慾」表象所迷惑,細想Art、Zweig與Tashi的相遇,以及Tashi作為絕對主角的設定會發現許多破綻,像是「沒有人不愛她」的Tashi卻沒有別的追求者?被家人帶著比賽似有嚴格家教的她,在第二次見面就這麼懂得如何撩撥這兩個大男生?格達戈尼諾沒有透過敘事表現Tashi的魅力而是靠著兩男以重複台詞生硬植入她「很辣」、「是所有人的夢想」?除了歸因格達戈尼諾向來更擅長表現男性情慾而顯得對女性角色較為束手無策,是否更可以大膽假設……Art、Zweig只是Tashi內心鏡像的反射?

首先是他們相遇的時間點是在Tashi即將進入大學的人生階段,Zweig對她選擇進入大學而非直接投入選手生涯十分不解,即將與她變成校友的Art則是旁觀Tashi給出漂亮的自圓其說;兩男明顯象徵她的雙重心向,此時的她雖然自信最終的決定,Tashi和Zweig的交往卻仍代表她對(暫時)擱下的可能性念念不忘。

意外奪走了她的人生主控權,重新與Art走到一塊直接對應到她如何慢慢找回自己的狀態:有天份但總差那麼一階的Art,就像是傷後重拾選手夢的Tashi,永遠心有餘而力不足,在獲勝與失敗中反反覆覆,逐漸失去可以締造生涯最佳記錄的信心。倔強的Tashi必須解離成Art與Zweig的人格─此時Zweig人格不是她在意的重點─「教練身分」讓她得以保持適當的距離鞭策自己(Art人格)、評估自己取勝的優勢來安排賽程,只是就算她/ART怎麼拼命,年輕落下的重傷是揮之不去的陰影,Tashi必須創造一個失去熱情、萌生退意Art來承擔自己不肯承認的失敗。

時不時,她也曾想像如果當初選擇的是另一種人生呢?

為網球而生的Tashi,始終想要的是享受一場精采絕倫的比賽,而她試圖重返頂峰過程的成與敗也化為片尾Art對戰Zweig最高水準的表現:虛擲天份的Zweig人格找回了(與Art對打才有的)打球的樂趣、早想放棄的Art人格重新激起不想輸(輸給自己)的念頭,他們優異的攻防具象化她雙重面向的激烈交鋒,最終Zweig 抱住因追球而飛躍中網的Art,這場無關輸贏的激戰也證明著過程比結果來得重要,更具象化Tashi與自己的和解。

所有的線索,都在你我的眼皮底下發生,但我們看得夠仔細嗎?像是Zweig與Tashi親熱時的對白,讓男方一度懷疑是在講感情還是談網球,借著Tashi之口導演想告訴我們:「我們總是在談論網球」,又如電影海報,墨鏡半遮Tashi的雙眼,不僅提示我們不要直觀去看,鏡面反射Art與Zweig也揭示他們正是一種鏡像。以上,絕對是種超譯,但觀眾可以不只是被動揮拍,選擇觀看的方式總有種特別的樂趣。

最後,也才能回到<頂尖對決>提到的第三個步驟:「『化腐朽為神奇』你現在還不會鼓掌,因為你還沒有被滿足到被騙的感覺,等到消失的東西再次出現後,你才會發出驚嘆的聲音。」現在,你看到導演發出的挑戰嗎?

 

同場加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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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電影的人 / 讀字的人 / 寫字的人。作為一個記憶力極差的人,以書寫,留下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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