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磕頭 》

我在火車站看見那趴在地上，不斷磕頭的可憐男人。

他身上的灰藍色大襯衫充斥著油汙，扣子扣得七零八落；黑灰色的西裝褲由於經年的風吹日曬與摩擦，消瘦萎縮至腳脖子，並點綴著三三兩兩幾處破口，裡頭透著蒼白的皮肉。他腳踏一雙從沒洗過，由於行萬里路而被沙塵錘鍊得梆硬的破布鞋，伸出獨臂右手，手掌朝上，啊啊喔喔臉歪嘴斜的從咽喉深處推擠出不明所以的語彙。

他伸手瘸腿在火車站周邊踅了一圈，搖頭晃腦地靠近各路行人或停紅燈的機車騎士行乞，接著相中某根柱子，丟上爛毛毯，趴其上，快速地磕頭。說是磕頭，其實是一種瘋狂而快速的「杵臼運動」；頭似杵地如臼，右手撐在胸前幫助上身揚起約三十度，然後頭迅速往下點，平均兩秒一磕。

殘疾的可憐人啊！我捏著口袋中的十元硬幣望著他.....五十元好了......既然有心助人何必扭扭捏捏，應該爽快大方的給，然後便能內心清明，才是大善。 一發狠，手掏出皮夾，從裡面拿出僅存的一張百元鈔，放進乞丐面前的紙盒裡。

我內心充斥著善行後的喜悅，踏著緩慢而自信的步伐離去，走幾步便回頭望那乞丐一眼，因為自己的良善而心中澎湃依依不捨。

我望著那男人，嘴角露出幸福的微笑.....

突然──他一翻身，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從胸前襯衫扣子間縫隙，伸出左手抓了幾抓自己那被頭油定型的亂髮，然後快速地將手收回肚腹內且順道捲走面前的百元紙鈔。動作玄妙一氣呵成，如靈蛇吐信般無聲無息。

我驚嚇地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我們彼此對望，僵持了數十秒...... 然後，他慢慢地趴回地上，繼續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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