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那個璀璨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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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那個璀璨的夏日…


1.        

幸福是夏天燦爛的陽光…

 大二暑假開始前,我正經歷人生第一次的失戀苦痛。我以為生命從此了無生趣。每天將自己關在房內,以淚洗面自憐自艾。

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房內將音樂開到最大聲,跟著Whitney Houston唱著I have nothing.尤其在唱到副歌的nothing一字時,格外聲嘶力竭。

住在樓上的同學,常常受不了會跑下來敲我的門。大喊,別再唱了。我就會將音樂稍微轉小聲,只敢嗚咽。

瑞瑛學姊是唯一知道我失戀的人。也是我唯一可以訴苦的對象。我也只敢見她,因為每天眼睛都是紅腫的。

還好,學期的課程剛好結束,不會見到我的同學。每個人都忙著準備回家過暑假。大多人都是滿懷喜悅的心情。只有我,不敢回家。

「你的炒飯。每天都吃一樣的,不煩嗎?」那幾天都是瑞瑛學姊外帶食物過來給我,像是探監一樣。

「反正也沒胃口,吃什麼都一樣。」我接過飯盒放在桌上。

「你再不出門,就要發霉了。」學姊走到窗邊,順手拉開窗簾。窗外的陽光立刻暴衝進屋,刺得我閉上雙眼。

「不敢出門。」我皺著眉,慢慢睜開雙眼。

「有什麼不敢?都幾歲了?」

「怕看到他。」我像是對自己說。

「遲早都得見到他,現在不敢見,下學期開學後,你還不是得看到他。」

「我正在想是否要休學…」我的語氣沒有起伏。

「笨蛋!」學姊終於忍不住。「難道失戀就要把自己的人生也毀了嗎?」

「可是我,…」話還沒出口,我的眼淚就又掉下來。

學姊又氣又心疼我,抽了一張面紙給我。「別哭了,我知道你難過。可是失戀又不是世界末日,生活還是要過下去。」

我克制不住眼淚,只好雙手捂著臉啜泣。

「好啦,我不說了。別哭了。」學姊無奈拿起便當,「先吃飯吧,都要涼了。」

這些日子還好有學姊陪我,我心裡知道她一定煩了,可是我也不想這樣,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慢慢平息了情緒,接過便當,兩眼無神盯著肉絲炒飯。

「什麼時候回家?」

「不敢回家。」我清了一下喉嚨。

「那怎麼辦?總不能一直躲在這兒吧?」

我搖搖頭。完全沒有頭緒。

「還是你要跟我去部落?」

我抬起頭,「去哪?」

「部落啊。我暑假都會去台東長濱鄉山上的原住民部落,幫小朋友做暑期課輔。」

「我好像聽你說過。」記憶中,學姊有跟我提過這件事。學姊未來想要做台灣原住民的研究。

「是啊。我之前有說過。我們是一群自發性的大學生,來自不同學校,每年都會找一些同學到部落幫小朋友們上課。」學姊每次聊到原住民,雙眼都會閃爍熱情的光芒。

「我也可以嗎?」彷彿看到一線生機的我,同時也懷疑自己的能力。

「當然可以!你平時不是也有家教,是一樣的!只是這是義務性的,沒有酬勞。」

「我知道。只是,我擔心我現在的心情…,我怕…」我其實擔心自己去了之後根本無心教學,反而害了大家。

「別怕。山上是個神奇的地方,它會療癒我們所有人。我每次去到山上,都會找到很多力量。」學姊臉上有感恩的笑容。

「好,可以幫我報名嗎?」我希望離開這裡,愈遠愈好。

「不用報名。只要確認一下人數就好。應該沒問題。」學姊語氣一轉,「可是,我們後天就要出發了,你來得及準備嗎?」

「可以!」我只想趕快離開。忽然又意識到這不是外出旅行,是要擔負一些責任義務的。「要準備什麼?」

「除了你自己的盥洗衣物,最重要的,要準備教材!」

「我要敎什麼呢?」我的思緒終於開始轉移。

「你想敎什麼?」

「我沒有經驗,也來不及準備。好像只能敎英文。」我只能將平時家教的東西帶去。

「太好了!我們最歡迎英文老師。」學姊臉上忽然出現詭異的笑容。

「為什麼?你也是外文系的啊?怎麼會缺英文老師?」

「嘿嘿,沒事。就這麼說定了。你趕快準備吧,那我先回去連絡。」

看著學姊高興離去的身影,我頓時又陷入無邊的傷痛。

我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出情傷,或許永遠都不能,但是,就算只有渺茫的機會能夠讓我暫時遺忘,我都願意嘗試。

我將窗簾拉上,房間立刻漆黑如夜。

受了傷的心,承受不了過於璀璨的陽光。讓心冬眠,是身體自然的療癒過程。

我會努力,但是我同時需要時間慢慢來。

我爬回床上,將身體蜷曲如嬰兒在母體內的姿勢,渴望一種安全感。

 

出發當天,我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小時抵達車站。我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視線剛好可以看見約定的位置。

由於很久沒有踏出房門,看著車站內熙來攘往的人潮,一時間竟有點恐慌。

我蹲在牆角邊,用行李箱擋住前方,希望可以讓自己慢慢適應這個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學姊大聲喚我的聲音,我才忽然驚覺地抬起頭望向集合的地點。看見學姊滿臉笑容地朝我揮手,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你在幹麻?」當我走進學姊身旁,她又好氣又好笑地問我,「怎麼像個流浪漢一樣蹲在角落?」

「沒有。」我不知道如何解釋我的恐慌,尷尬地笑。

「好了,再等個人就到齊了。我先幫你們介紹。」現場另外有兩個我不認識的女生。與我們一樣都是就讀台中的大學。一位名叫Sarah,一位是曉晴。

「這是我學弟,他是Brian。」學姊拍著我的肩膀,「他是我們這次的英文老師喔!」

「哇,太棒了!歡迎你。」這兩位女生異口同聲,臉上都露出詭異的笑容。

「你們好。」我只能尷尬地笑。

「你們另一位同學何時會到啊?」學姊看了一下手錶,臉上露出擔憂。

「應該快到了才對?」曉晴也看了一眼手錶。

「火車的時間快要到了…」學姊話還沒說完,忽然有人的BBCall響了。

曉晴趕緊拿出放在背包內的call機,看了一眼。「唉,別等了。我們走吧。我同學說他家裡出了點事,趕不上我們集合的時間,要我們先出發。」

「喔,好吧。我們先走吧!」學姊很怕趕不上火車。

我們四人拿起行李,朝月台小跑前進。

才找到我們的座位,火車就啟動了。

「只有我們五個人嗎?」我與學姊兩人併坐,坐穩後,我提出疑問。

「是啊!五個人就很多了。部落內的小朋友不多啊!」學姊開心地回答。「你是負責國中的英文,我們其他四人負責小學的科目。怎麼了?」

「沒事。我原本以為人會多一些。」

「你希望人多一點呦?」學姊很訝異。

「不是。還好人不多。我原本擔心會有太多人。」我的聲音不自覺變小。

「你放心。我知道你這個自閉症兒童在想什麼。」學姊猜出我內心的不安。「而且,如果我們人太多,其實對部落來說也是種負擔。」

「也是。吃住兩個星期,五個人加總起來真的是不小的負擔。」我這時候才想到這個問題。

「所以啊!我們除了要控制人數,還要負責我們自己的餐食。這樣才能降低部落的負擔。」學姊拿出一份資料給我。「上面是我們這次參加的老師名單,還有工作以及臥房分配。」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名字。陳山河。

「我們三個女生負責煮飯,你們兩個男生負責採買食物以及清理垃圾。很簡單吧!每個人先繳兩千元當作伙食費,如果不夠,之後再算。」

「那分房的部份呢?」

「你與另一個男生一間房。曉晴與Sarah是同學,所以兩人一間。我一個人一間。」

「可是我不認識他啊…」一想到要與陌生人同房,整個人開始緊張。

「沒辦法啊!部落內只有三戶人家各有一間空房,我們只能分配在這三間房內。」學姊說得理所當然,「這已經很好了!總比所有人一起擠在大通舖好吧。」

「是…」一想到我們也算是部落的負擔,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原本就孤僻的我,加上最近低落的心情,原以為可以躲在山裡好好療傷,不需要面對任何外人。沒想到連獨處的空間都沒有,我真擔心會影響到其他人的心情。

「別擔心啦!那只是晚上睡覺的地方,平常白天根本不會待在裡面。」學姊總是能猜出我的心思。

我勉強擠出笑容,尷尬地點點頭。

我們從台中北上,要在八堵換車去花蓮。火車從八堵離開後,經過好多的山洞,忽明忽滅的光線,讓我懷念起我關著燈漆黑的房間。我不自覺地雙手緊抱著胸,一股冷意從腳底竄起。

不知何時昏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當我雙眼睜開,已經可以看見一望無際的蔚藍海岸。艷陽下閃閃發亮的大海延展到視線的盡頭與湛藍的天空連成一線。

我的眼睛瞇成一線,忽然湧出的淚水頓時模糊了焦點。

他最愛海,一身黝黑的肌膚是他最驕傲的標誌。

這個時候,任何事物都能想起他。荒謬可笑,卻無能為力。像是深陷沙漠中的流沙,愈是掙扎,愈往下沉。

「你醒了?」身旁學姊的聲音將我拉回。

「嗯。竟然睡著了。不好意思。」我仰起頭做出像是伸懶腰的動作,不讓眼淚落下。

「等下到花蓮先簡單吃個飯,然後要去換公車。」

「為什麼不直接搭去台東啊?我們不是要去台東的長濱鄉嗎?」我努力振作,不讓學姊為我擔心。

「長濱鄉是很狹長的地形,我們要去的地方比較靠近花蓮。所以從花蓮過去會比較近。」學姊拿出地圖指給我看。

我順著學姊手指的地方看著地圖,終於比較清楚我要前往的地方。出發前完全沒有心思與時間研究,這個時候終於稍微知道我們的地理位置。

「雖然說比較近,但是公車可能也要一兩個小時。」

「這麼遠?」

「是啊!花蓮與台東都很大啊。」學姊無奈地補了四個字「地大人少。」

「這樣很好,人少比較不煩。」我的自閉為我發聲。

「表面上看似不錯,其實深藏很大的隱憂。」學姊也若有所感地看向窗外的大海,「年輕人都離開家鄉搬到大城市,只留下老人與小孩,老化問題加上城鄉資源的差距,人少,才是這些地方最大的問題。」

我看著學姊,為自己短淺的視野感到羞愧。

「其實我們很期待有朝一日,年輕人可以回流返鄉,為這片美麗的土地發展出專屬於自己的特色與文化。」學姊的眼神折映出太陽閃耀的光芒。

我點點頭,深深為學姊的努力所感動。

我望向無邊無際的大海,好像又不斷向外延伸擴展,放大了我的渺小。

       

抵達花蓮車站後,我們先去旁邊的公車站查詢了發車時刻以及購票,然後到站外轉角的小吃攤隨便吃了午餐就趕回,差點錯過公車。

開著窗的公車沿途攬進溫熱的海風,吹乾臉上的汗滴又逼出身上的汗水,吹亂了頭髮,也吹亂心思。

大海忽遠忽近,陽光一路相隨。

路途時而蜿蜒,時而起伏,有時狹窄崎嶇,有時依山傍海,前方盡頭處眼看就是懸崖,一個轉身,又是另一片藍天。

海浪規律地撞打花東岩岸,激起數丈雪白浪花,浪花無形,卻成朵朵相思,灑進眼底滾成串串淚珠。

即使討厭這樣沒用的自己,也無能為力。

終於我的身體發出抗議的怒吼,我的胃開始翻滾,似乎正在鼓譟所有器官眾叛親離將心拋出體外,然後一切就能恢復正常。

「還好嗎?」學姊看出我的不適。

「好像有點暈車想吐。」我用力吞吐著口水。

「再忍一下,就快到了。」學姊想要幫我拍拍後背。

「沒事,我忍得住。」我舉手阻擋,不讓學姊碰我。

正當我覺得快要忍不住的時候,學姊說到了並按了鈴。我隨手拎了行李就往外衝,一下公車,我就往路邊的水溝一蹲,不爭氣地將午餐都吐了出來。

學姊與另外兩位夥伴慢慢走過來,「還好嗎?」學姊的聲音由遠到近。

我緩慢站起身,拿出面紙擦嘴,「還好。沒事了。」我依舊背對他們,不好意思讓他們看見我狼狽的模樣。

「一定是剛才午飯吃太快,加上車子又太晃了。」Sarah關心地找了原因。

「我以前來台東玩也有暈車,所以這次出門就特別留意了。」曉晴接著說。

「還好我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要等部落的車來接我們。」學姊過來拍拍我的背。

「還要搭車?」我一邊摀著嘴,不可置信。

「是啊,到山裡大概還要三十分鐘的車程。部落會開個小貨車來接我們。」學姊看見我睜大的雙眼,「不過因為都是碎石路,所以車子開很慢,你不用擔心。我去打電話,你先休息。」

「你們先去海邊走走吧,會稍微舒服一點。」學姊指著路旁兩棟三層樓高的透天一旁夾縫中的小巷,要我們走進去。

我們依循指示走過去,穿過小巷,眼前豁然開朗。

蔚藍的天空與閃閃發光的大海肆無忌憚地衝出視線之外,像是嘲笑人類有限的視力,自在地展現無邊無際的遼闊定義。

好美。我喃喃自語。

大自然的美會主動地修復破碎的心房,巨大無邊的震撼能盤佔腦內大多的記憶容量,讓過往支離破碎的痛苦記憶暫時封存。

我一時腿軟,找了最近的一顆大石坐下。身體不自覺地做了幾次深呼吸。

Sarah與曉晴丟下行李,沿著浪花盡頭處緩慢前行。

時間在陽光下靜止,這一幕美得渾然天成,彷彿自亙古以來就已形成。

我陶醉地忘了身體的不適。

「車子大約二十分鐘才會到。我們可以好好在這裡休息。」學姊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好多了嗎?」學姊走到我面前。

「嗯,好多了。」我尷尬地笑了。「這個地方好美。」

「是吧!我之前沒有騙你吧!」學姊露出驕傲的神情,「你這樣就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喜歡這裡了吧!」

「終於懂了。」我點點頭。

學姊在我旁邊坐下,仰起頭曬著太陽,大口地呼吸。「好舒服啊!」

「謝謝你帶我來。」我小聲地說了這句。

「不用客氣,也謝謝你願意來幫忙。」學姊給我一個肯定的笑容,「當然,希望你早日走出傷痛。」

「我會的。我想我會的。」我看著前方美麗的大海。

約莫二十分鐘後,學姊召回其他人,將我們重新帶回馬路邊,立刻看到一輛小型的半封閉式四輪載貨小卡車停在路旁,一位皮膚黝黑瘦小的中年原住民大叔站在車旁抽著菸。

「高爸爸,好久不見!」學姊興奮地跑了過去。

這位大叔轉頭看到學姊,立刻丟掉手中的菸,張開雙手迎接學姊。「好久不見,你又長高了喔!」

「才怪!一樣矮啦!」學姊嘟著嘴裝生氣。大叔哈哈大笑起來。「這位是高爸爸!」學姊轉頭對我們介紹他,同時也向他介紹我們,「他們都是這次來幫忙的同學。」

「高爸爸好。」我們三位異口同聲。

「你們好!」高爸爸開心地回應。「很累喔,趕快上車。」

我們三個人爬上後方開放式的載貨車體上,學姊則坐到前方密閉的駕駛室內的副駕駛座位。小卡車隨即開上往山上的一條碎石路,卡車頓時左右大力搖晃,我們三個坐在後方的人也立刻抓緊背板,臉上都露出驚恐又好笑的神情。

「很刺激吧!」學姊從前坐探出頭對我們大聲說。

「很好玩的碰碰車!」高爸爸也大聲附和。

「是是是!」Sarah的聲音也跟著路況顛簸。我們都笑了。

一開始碎石路兩旁都是樹木,我們的視線前方只看到往上爬升的碎石路徑,抬頭仰望是一條狹長無雲的藍天,跟著我們搖晃的身體忽遠忽近。

約莫十分鐘過後,一個大轉彎,我們眼前忽然一片開闊,一大片山谷像是突然跳出的驚喜出現在我們眼前,四周群山的翠綠變化著數十種不同明暗的色階,各自攜手灑在山稜上的陽光跳出萬千的舞姿,環山的正中央山谷內則有幾戶平房錯落聚集,這應該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吧,才這麼一想,學姊就大聲地說,我們的部落就在前方。

我們所有人的心情跟著激動了起來,車子開始往下俯衝,我們的身體因此更加劇烈震盪,大家發出興奮的尖叫聲。

不多時我們卡車就停在部落一戶人家的門前廣場,屋前站了一位身型略胖的中年阿姨帶著滿臉微笑在迎接我們。

「高媽媽好!好想你喔!」學姊一邊下車一邊大喊。我們幾個人也跟著跳下車。

學姊立刻幫我們介紹了彼此。高媽媽開心地要我們坐在門前的矮板凳上,然後端出冰涼的仙草凍請我們,「你們坐車很辛苦勒,骨頭很累耶。」高媽媽說著說著就笑了,我們也跟著笑了。

「不累!很開心可以回家!」學姊撒嬌地抱著高媽媽。

「矮呦,你最會撒嬌了。」高媽媽也緊緊回抱她。

「大家都好嗎?」學姊還是攬著高媽媽的腰。

「都一樣。很好。」高媽媽開心地回答。

「太好了!」學姊又開心地摟緊高媽媽。

「唉呦,我都被你抱瘦了。」高媽媽也是緊緊抱著學姊,「你們慢慢吃,你要招呼他們啦,他們都是第一次來,你要幫他們安排。先帶他們去休息,晚上有歡迎晚會喔。」

「好,高媽媽不用擔心,我會好好安排的。等下我們也去幫忙。在教堂前面嗎?」學姊開始喝仙草凍。

「對啊,在教堂前。你們休息就好啦!不用幫忙。」

「我是自己人啊,當然要幫忙。」

「好啦,好啦,隨便你。你可以幫忙排椅子。」

「沒問題,我們有壯丁!」學姊指著我。

「哪有壯,那麼瘦!你比較壯ㄟ。」高媽媽指著學姊。

「高媽媽!」學姊又黏上高媽媽撒嬌。

「哈哈哈,壯才好看啊!」高媽媽繼續笑得開懷。

「對啊!高媽媽,他太瘦了,我們要把他養胖!」學姊斜著眼瞪我。

「好啊!要把你們大家都養胖。你們都太瘦了。」高媽媽滿臉慈愛地看著我們。

又說了一陣玩笑話之後,高媽媽就進去廚房繼續準備晚餐,學姊則帶我們熟悉環境。

我的房間就在廣場左側的偏房,一進門右側就是一個大通舖,舖上已經放了兩疊折好的棉被與枕頭。我隨手將行李往上一丟,就繼續跟著學姊去認識環境。

廚房是在廣場的右側,廚房後方有一間淋浴間以及一間廁所,廁所外則有洗手檯。我們之後的盥洗都在這個地方。而我們的三餐則是要自己在這間廚房內準備。

學姊是住在中間大客廳後方的一間小房間內。而另位兩位女老師則是住在前方的另一戶家裡。

從高家的門前小廣場看出去,左前方不遠處就是教堂,教堂旁還有一戶人家;左後方則是另外一條碎石路,可以往上繼續延伸到更深山內的部落;正前方下側則有另外的三戶人家,兩位女老師就是住在最靠近高家的一戶;廣場右前方則是來時的爬坡路,這是唯一一條通往外界的小路。從小路往外走,大約三分鐘的步程就有一間雜貨店,也是這個小部落的雜貨供應站,除了賣些日常用品、零食與飲料之外,還有一個公共電話亭,也是我們可以對外聯繫的地方。

學姊帶我們簡單環繞了一圈之後,讓我們回自己的房間整理行李,然後約大家整理完後,就可以到教堂廣場幫忙。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空蕩蕩的通舖,也不知道有什麼好整理的,想起沿路風沙刮得滿臉灼熱,還有莫名奇妙的情緒起伏,的確需要洗把臉,好好收拾自己的心情,才不枉我千里迢迢躲到這世外桃源來療傷。

洗完臉後走到教堂廣場,果然是我最早到。我看著教堂門外好幾疊堆高的座椅,想必這是我們接下來要用到的椅子,反正沒事就一一將他們移下,簡單排成一個ㄇ字型,心想戶外活動的座位排法大概都差不了多遠。

排到最後一張椅子時,學姊與其他兩位女老師剛好一起走來廣場。「哇,你都排好了喔?」學姊開心地大叫。「果然有壯丁真好。」「謝謝你喔,不好意思我們比較晚到。」「你也知道女生動作比較慢。」三個人一人一句。

「沒事。我先隨便排,等下看高媽媽他們要怎麼調整再說。」我抽出口袋內的面紙擦汗,雖然的確沒什麼,但是在夏日炎熱的傍晚做這些體力活,確實也讓我流了一身汗。

「這樣就很好了!」學姊高興地走往教堂,「要不要進來教堂看看啊?」我們三人立刻開心尾隨。

打開教堂的門,學姊大聲地說,「很漂亮吧,這裡之後就是我們上課的地方囉!」

內外都是白色的教堂,完全是簡約樸實的設計,除了最前方的牆面上有一幅耶穌釘在十字架的圖之外,空間內只有一張講桌,以及排列整齊的橫條長椅子,就再也沒有任何其他多餘的裝飾或雜物了。

簡單而莊嚴,立刻讓人有種純淨無瑕的寧靜感。

學姊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在耶穌像前低頭並簡單在胸前畫了一個祈禱的手勢,「我們明天就要在這裡上課,到時候我們就要將椅子挪到四個角落,這樣就可以分成四班給小學生們上課。」學姊舉起雙手在空中比劃著。

「四班?我們不是五個老師嗎?」我以為學姊說錯了。

「嘿嘿,國中只有一位學生,明天你自己與學生商量,任何地方都可以當作教室。」學姊臉上依舊露出詭異的笑容。

「什麼意思?怎麼怪怪的…」我覺得不安。

「你明天就知道啦!」學姊還是不想說,含糊帶過。

門外傳來高媽媽的呼喊聲,我們四個立刻跑出戶外。這時候部落的人也幾乎都來到廣場,大人小孩都是興高采烈的,整個廣場立刻熱鬧起來;大家熟練地搬出餐桌,並將椅子調整對位,然後很快地,桌上就擺滿一堆食物了。

「高爸爸已經下山去接另一位老師了。他剛才有打電話來了。」高媽媽一邊調整食物位置一邊對學姊說。

「還好有趕上,太好啦!」曉晴聽到後格外開心。

我們依照高媽媽的安排坐在一邊,留了一個位子給等下抵達的那位老師。其他部落的人幾乎都是擠在我們的對面,大人都是滿臉笑容看著我們,小孩子則是好奇地盯著我們。

學姊對好幾位小朋友招手要他們過來我們坐的地方,那些小朋友都靦腆地搖搖頭,有的躲在大人身後,有的躲在桌子下,有的則是雙手摀著臉。學姊忍不住跑過去要抓他們,這些小朋友立刻尖叫四處逃竄,鈴鐺般的笑聲立刻回盪在廣場上。

這時候有人開了燈,兩個角落各投出一盞昏黃的照明燈,讓逐漸變暗的廣場立刻溫馨地明亮了起來。部落的小朋友們好像也都充了電,一個個歡天喜地地開始彼此追逐。

這時候廣場正中央站了一位約莫五十多歲的大叔,大聲吆喝小朋友就坐,然後開始致詞,「今天很開心我們今年還有來自大城市的老師們,願意來我們部落幫我們的孩子上暑期輔導,我們大家先給這些老師們歡迎的鼓掌。」

一時間廣場響起熱烈的掌聲,有些小孩拍得格外用力。

「接著我們要請這些老師一一做自我介紹,然後我們要請長老幫他們每個人都取一個布農的名字。」語畢又是一陣掌聲。

我們從學姊開始,她直接以她的布農名字介紹了自己,因為她之前來的時候已經有過了。其他兩位老師也分別一一做了自我介紹,並陸續都得到了一個布農族的名字,每次長老說出一個名字,現場都會響起一陣笑聲與掌聲,有時候還有人頻頻點頭贊同。

等我介紹完自己,我得到一個布農名字:Musung,依舊看到很多大人點頭如搗蒜。「這是什麼意思啊?」我抵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學姊幫我問了長老,他說,他都是用前人的名字來幫我們命名,看我們外型像誰,他腦中出現什麼人,就是那個人的名字。

原來我們每個人在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都曾經有一個長相類似的人存在過。我覺得真是有趣。

「大家好,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原本空位的地方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我驚訝地轉頭看,「我是陳山河,來自彰化,就讀台中市的中台醫專。很高興來到這裡。」

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壯碩身型頂著俐落的短髮造型,卻戴著一副細框的眼鏡,在昏黃的夜色中,格外地出眾挺拔。

 

過去不曾離去,未來不曾到來,我在時空旅行中,不經意留下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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