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14：妳所環抱住的
2018/08/24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妳所環抱住的，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勇氣與力量了。
小莎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墮落到這個地步。一世英名「女王」的她，發抖著光腳躲在租屋的陽台上等待天亮，外頭馬路上已經開始出現人潮，籠罩著她的黑夜慢慢撤去讓她得以喘息的遮蔽。她雙手環抱住自己的雙臂，退了退半步蹲下來。
她無法後退回房內，也不想探頭被路人看到。
好想哭……可是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落魄到好想死。
突然背後緊靠著的玻璃門內一陣騷動，她倏然抬頭，整個背瘠發涼！豎耳聽著，直到房內翻動聲、摔門聲消失，她才整個癱軟。
腳旁的手機則是無聲的不停有未接來電閃光，
不停，
不停。
小莎為了跟喬治王交往，幾乎被提娜跟之之罵翻了。
喬治王是醫院內開得一手好刀的名主治，講話談吐幽默風趣，別的同歲數主治可能已經開始在地中海禿上抹髮油、啤酒肚，穿著重複那幾套袖口泛黃的襯衫；可是喬治王不一樣。
他穿著牛仔褲、慢跑鞋，講話時喜歡撥弄他烏黑的旁分瀏海，維持著健身的好習慣。
喬治王跟小莎女王第一次相遇時，小莎正在電梯內等待門關起。突然一聲巨響「碰！」一隻運動鞋被踢了進來、卡住了門！
小莎一臉錯愕地抬起頭，正對上那隻鞋的主人悠哉地踏進反彈開門的電梯，喬治王。
喬治王對她燦笑，彷彿英國紳士掉了拐杖似的欠了欠身，把他的鞋子穿起來，邊穿邊說：「我們外科的最重要就是手了，絕對不可以拿來檔電梯；其他同事會用頭去擋，可我腦袋也很重要，所以囉！」
併肩站在喬治王旁邊，小莎轉頭茫然望向即將關上的電梯門外，心中警鈴大作，一句：「shit！」
她知道自己棋逢敵手了！
提娜開罵：「不會吧！跟喬治王？妳幹嘛一定得越級打怪啊？」
之之一臉關切但不作聲。
提娜：「喬治王耶？喬治王耶！那個光屁股喬治王？妳幹嘛去招惹那種人啊我快崩潰了！」
小莎微怒。
哪壺不開提哪壺。
如果不是今天小莎從喬治王的跑車下車、溜進平常沒甚麼人在走的醫院地下道，正巧被值完班抄捷徑回宿舍的提娜撞見，小莎根本不想把事情公開。
喬治王的花心早就是整個醫院出名的了。
醫院裡的Urban legend、名場面之一，就是喬治王一次在刀房的空空開刀台上，被凌晨提早進去打掃的阿嫂抓到「光屁股」的畫面。
光屁股當然不是為了吹開刀房裡中央空調免費狂放送、冷爆不用錢的冷氣；光屁股下面還壓了個長髮女生。
開刀台的床其實又小又窄，能夠在上面「交疊」真的很要有一番技術才行，而且據說肌肉練得極為結實……
每次開刀房內總醫師帶著新進學弟妹們rotate到該事件現場時，都會繪聲繪影地交班一番，甚至到最後成了個「打卡」的名景點！
小莎心想：「可是喬治告訴過我，那都是在跟我交往之前的陳年舊事了。」
提娜這廂還在哀號，小莎思緒早已飛到不知哪去了。
之之沉吟半晌開口：「小莎，妳是認真的，那喬治王也是嗎？」
小莎用力點頭。
之之轉頭看著提娜，提娜慘叫嘎然而止，嘆了口氣。
話不投機半句多，小莎心想：「妳們這兩個經驗值幾近於零的傢伙，哪懂得這麼多？跟妳們講也沒用，等著變老姑婆吧！」然後藉故被電話call走。
之之擔心地看著小莎背影，問：「怎麼辦？」
提娜有點生氣，一向是她們之中看感情最清楚的、常常在指點她們迷津的女王小莎，怎麼一旦動真格的感情後反而栽得比誰都還深。
提娜：「沒辦法，之後有空再慢慢勸。」
小莎在喬治王的帶領下，真正見識到了前所未見的世界。
喬治王跟她的初次約會，開著她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某種扁扁、低底盤的跑車來。小莎整個眼睛都亮了！喬治王也帶著她去參加大大小小的活動，品酒會、遊艇展、名錶新品會，小莎整個樂不思蜀地把醫院那些排隊幫她做報告、拎宵夜、修電腦的學長學弟工具人們忘在腦後，甚至都開始一一甩掉了。
唯獨有一個是小莎其實還滿談得來、醫學系圈外的A仔。這是小莎說怎樣都還是維持著聯絡狀態的。
A仔說追也不算、更像是陪伴，陪伴著小莎換過一個又一個，有時微笑、有時苦笑，等著小莎一頭又埋進另一段感情的人間蒸發；等著分手後小莎憤恨不平地找他出來大吐苦水，然後A仔都會給她一個沒事了的「拍拍」。
在頭上輕輕的「拍拍」，沒事了、沒事了。
問題是A仔的意思小莎也知道，但小莎就不點破也不想再破壞現在的關係，那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關係。
喬治王跟已經訂婚的未婚妻事情搞不定。
小莎聽著喬治王找了第一萬次的藉口說他跟未婚妻如何撕破臉、關係冷淡、形同陌路，「但是」，離婚的事情牽扯到太多，還要再談談。
小莎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反正自己跟喬治王交往時就沒想要扶正，喬治王嘴巴一張一闔，小莎想到的卻是另外的畫面。
她跟提娜今天撕破臉大吵了一架的畫面。
提娜奮力拍桌：「小莎妳跟喬治王到底是打算要怎樣？為什麼還不分一分呢？」
小莎挑起眉：「妳幹嘛這樣口氣？更何況這干妳甚麼事？」
提娜語塞：「不是……我，我是想說……」接著皺眉：「我、我是當妳還算朋友想要問清楚！」
小莎正眼回看了提娜，上下打量，認識提娜這麼久以來從沒這麼認真注意過她永遠邋遢的短髮、不修邊幅的眉、從不上妝的臉，更別說一身值班服就這樣進出宿舍根本沒在打扮。
小莎內心一股前所未有的厭惡油然而生，自己跟對方已經是天差地別了！提娜沒交往過像喬治王這種等級的，見識過的世界差太多了！
小莎按耐住，勉強出了個微笑說：「是唷！那謝謝妳，我跟妳保證，我會慢慢斷掉跟喬治王的聯絡，搞不好很快就分手呢！如果真的分手確定了，第一個就跟妳通知好嗎？」
提娜苦笑，點頭。
兩人分道離開，但提娜隱隱知道小莎在敷衍她，只是提娜說不出口的事情……話到嘴邊又猶豫了，怕會傷害了小莎。
甚麼事情？
提娜今天才在護理站裡聽到其他護士們在講，喬治王又搞上了新的女友。
小莎不只是飛蛾撲火，根本是引火自焚。
小莎跟提娜碰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就連之之都約不到見面。
曾經眾人簇擁著的女王，光環越來越黯淡，因為連喬治王都開始管起小莎的活動。
喬治王：「我覺得女生不要太招搖、太拋頭露面，早早結婚就應該專心顧家。」
小莎驚訝：「甚麼？你是這樣看待女生的？那我這樣的女醫師將來如果要繼續工作呢？」
喬治王微笑：「乖〜我會養妳。」然後伸手擁抱。
小莎本來都還會暫時停止思考陷入擁抱，次數多了，內心疑惑聲變大，卻也只能強壓住。
喬治王：「妳看那個五官科，全國名額這麼競爭，院內就只拿到一年一個核定名額，不收女生當住院醫師是應該的。」
小莎問：「為什麼說不收女生是應該呢？」
喬治王撇嘴：「拜託〜女生體力差啊！又要整天叫苦叫累叫生理痛，而且妳沒聽說過之前他們科就是收了個女的住院醫師，結果又是懷孕又是產假的搞到整個科人力大亂，誰還敢收女的啊？」
小莎驚訝。
沒想到喬治王看似紳士，實則大男人，骨子裡八股沙豬到了極點！同樣職場上，女性受限先天的生理困境，努力咬牙撐著的所在多有。
天賦人權，職場的工作表現應該針對不同的身體給予不同的寬容。
小莎覺得每次經痛都打著止痛針再衝進刀房的提娜很傻。
小莎也深深同情起為了喬治王辭職、專職顧家還生了兩個小孩的「黃臉婆太太」。
但是小莎不敢想自己，自己又是個甚麼定位？在別人眼裡呢？
她想起提娜憤怒的表情，閉起眼，小莎覺得更加氣憤和……孤立。
若是朋友她應該能懂，既然不能懂那就不再是朋友。
小莎窩進喬治王身邊，再一次告訴自己：「我有你比較重要」。剛烈又憤世嫉俗的個性慢慢讓她自己作繭自縛。
喬治王把車給小莎開，除了交代不能讓外人坐上之外，小莎著實開心了好一陣子，連喬治王跟他太太離婚的進度都懶得追問了。平常日也不太能主動打電話，喬治王交代過，他說他手機不是正在講醫院公事而通話中，就是開刀怕被護士代接認出來。
小莎的保養品、口紅像是宣示主權一樣開始占據車內的空間，一件喬治王買來送她的喀什米爾羊毛針織外套，也成了副駕駛座上的定番裝飾品。
之之打過電話，小莎草草聊過。
A仔傳過簡訊，小莎已讀不回。
提娜倒是完全不再連絡了，小莎提娜實習的科組別不同，偌大的醫院根本不會遇到。
小莎耳根樂得乾淨。
但是那天大事件發生了。
小莎被規定，每日的活動範圍除了實習必要的進入醫院之外，就要儘快回到車程30分鐘外喬治王幫她租的套房裡。就在還差了兩個路口的轉角，小莎跟另一台也是看來名貴級了的跑車擦撞！
小莎氣急敗壞下車檢視，瞄了對方司機，一看也是個妙齡長髮美女，不禁嘖了一下心想：這車想必不是她自己買的吧！
小莎開口：「妳人沒事吧？」
長髮女劈頭就說：「妳這車怎麼開的啊！撞壞我的車妳怎麼陪？」
小莎動怒：「講話怎麼這樣明明是我直行車妳要讓才對！我車也被撞才是妳該陪吧！」
長髮女拉高嗓子：「有沒有這麼沒道理的！妳看我叫我老公出來教訓妳！」急忙就打起電話。
小莎也不示弱：「哼！那我要叫我男友來！」轉身就打給喬治王，等了一會通話中之後總算等到插播，小莎氣急敗壞就要喬治王到場，喬治王竟一口答應！
小莎得意地抬抬下巴雙手交握胸前，冷眼看向對方，沾沾自喜於喬治王對自己的重視！自己果然沒看錯人，喬治王真的是在乎自己的！就在遠方出現喬治王的車時，幸福滿溢幾乎讓小莎熱淚盈眶，她笑綻滿臉、微微顫抖著迎接喬治王下車，打算立定站著當喬治王走近時再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說時遲那時快，長髮女一聲尖叫跺腳後衝向前嬌嗔：「老〜公〜你怎麼現在才來啦！你看人家都被欺負惹，那女的撞我的車車捏〜」
小莎腦袋一片轟然。
老
公
？
？
叫誰老公？
挖哩咧她叫我的喬治王老公有沒有搞錯？
小莎駭然的看著喬治王被長髮女抱滿懷，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喬治王回抱了長髮女、摸摸她的背，哄聲：「乖〜我來處理。」
用那個曾經安撫過小莎的同樣聲「乖〜」。
小莎開始用力尖叫、羞愧、憤怒、絕望潰堤，像《進擊的巨人》動畫內女巨人的狂奔那樣衝上前又踢又打又踹！混亂當中，小莎竟然被揍了一拳肚子！她痛得蹲下摀住肚子，淚光中疑惑抬頭，看到是喬治王一臉鄙夷地出了手。
當天的吵鬧很快就傳了開來，A女跟B女出車禍，兩個叫來的男友竟是同一人，而且AB兩人竟還都不是原配！當事件狗血到可比八點檔時，荒謬感可以麻痺掉一切的傷痛。
從那之後，小莎跟喬治王動輒拳腳相向，甚至被喬治王打到她得躲在陽台裝人不在房內，小莎想要好好「談」時卻又常常被威脅「那就分手吧！」
已經自絕於人外、孤立無援的小莎，怎樣也放不下這根稻草，儘管就快要溺死在排山倒海而來的絕望之海裡了。
又一次挨揍，小莎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墮落到這個地步。一世英名「女王」的她，發抖著光腳躲在租屋的陽台上等待天亮，她雙手環抱住自己的雙臂，退了退半步蹲下來。
突然背後緊靠著的玻璃門內一陣騷動，她倏然抬頭整個背瘠發涼！豎耳聽著，直到房內翻動聲、摔門聲消失，她才整個癱軟。
腳旁的手機則是無聲的不停有醫院未接來電，不停，不停。
她低頭更緊緊地抱住了自己，顫抖的雙臂依舊有著體溫。
自己明明心都已死了，怎麼還有體溫？
「妳所環抱住的，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勇氣與力量了。」
在陽光灑落的時刻，小莎不斷告訴自己、催眠自己。
然後淚如雨下。
封面圖片來源 : Kristina Tripkovic on Unsplash
編輯：熊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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