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t of Contr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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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ut of Control〉2023-05-06


  有些事情令人感到後悔。雖然作為一種行為時,後悔本身於事無補。作為一種情緒,它也容易讓我們的動機帶有某種不健康的屬性。


  「在下一次相似的情況中修正做法來抵達自己更嚮往的結果」固然是一個重要的想法,但當我們被壟罩在後悔之中,我們容易去以某種「你當下應該要可以這麼做」的不當假定去責備那讓這一刻的你承受後果的當時的自己。


  陷入後悔的你並未同理「他」,你忘記或忽視了他當時的注意力與感受。或者,你注意到了,但你否定了當時的自我,除了那具體的你希望改掉與避免再犯的動作之外,你還打算對自己的情緒做出管控:


  「我應該要更加沉著、更加冷靜,應該要盡可能避免情緒化的行為,做好自己能做的事,體面與自若地面對生活」。



  作為一個發自內心的檢討與自我進步的目標,這樣的想法令人振奮。我們從過去的「失敗」與悲傷中度過去,把它們視作不會再回來的沉沒成本,我們從那之中學到教訓,讓自己能一次比一次更加知道該怎麼做。如此一點一滴地進步,來完成一種朝理想自我前進的美妙成長。對於如何達到這種沉著冷靜,勵志書作家們找到了一種可以回溯至希臘與羅馬時期的哲學思想:斯多葛主義。


  古希臘哲學對我們這樣的現代人而言實在過於遙不可及,去學習一種除了讀書之外幾乎沒有實踐場景的古代語言是一種極度考驗熱情的工作,而即便你花費數年學會它,除了柏拉圖與亞里斯多德之外的作者所留下來的文獻都非常稀少。


  雖然斯多葛主義已經相對受到重視,但光憑我們能接觸到的版本,很難說自己究竟能把握它多少皮毛。因此,我們這裡主要談及的只會是近年來相當受歡迎,尊Epictetus為師、以「控制二分法」為核心的(本文中暫且稱為)「當代斯多葛」。



當代斯多葛的「控制二分法」

  顧名思義,「控制二分法」簡單地說就是將一切事物分為「可控制」與「不可控制」。在可控制的事情上面我們盡力做到最好,而不可控制的,既然不可控制,那麼就平靜地接受它。就像當前在世界的某個地方,有人的碗摔在地上破了,雖然有個碗破了總是有點可惜,但這幾乎不怎麼會影響你的情緒。而當你拿著的碗從你手中掉在地上破掉時,你卻出現了明顯的情緒反應。


  從「當代斯多葛」的角度來說,碗掉在地上破掉就僅僅是一件發生了的事,你無法改變它、它其實也不影響到你。真正會影響到你的只有你對這件事情的感受。你可以驚慌或懊悔,但這對你沒有幫助,而你能控制的事是小心碎片,趕快把它掃乾淨,並且如果需要的話,去買一個新的碗。


  在這樣的區分下,外在世界(不管是物理法則還是他人對你的態度與評價)基本上屬於你不能控制的,你能控制的就只有你的行動和思想。只要在你能夠影響的範圍內盡可能地做到你能做的最好,其它的,「啪」,從此都不需要你操心了。


  從心理勵志的角度來說,這樣的想法確實能對許多處於迷茫的人產生幫助。這樣的二分也對於有效率地在當代社會中生活有著積極的作用。然而,它也有一些不該被視為理所當然的隱藏前提。尤其,如果你並不只是用它來鼓勵自己,而是去主張每個人都應該要這樣「理性」,將其作為一種標準來衡量自己與他人的所作所為時,不免有些偏狹,甚至有導致一些問題的疑慮。



  在那段不知道有沒有經過Niebuhr同意,但經常被當代斯多葛援引的、著名的「寧靜禱文」中。禱告者除了希望神能授予自己「接受不能改變之事的寧靜」與「改變能改之事的勇氣」之外,還補上了「區辨兩者的智慧」。這為我們點出了當代斯多葛的第一道難題。


  事實上,我們往往沒有辦法區分什麼是我們能夠控制或改變的事情。當我們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應該要做得更好的時候,我們忽略了一件我們應該要完全做到的事情:「對自己的設身處地」。



  「在那樣的情緒與認知狀態下,我必然會做那樣的事」並不是一個為自己開脫的話術(雖然對你的做法不滿的人可能會這樣認為),而是一個確切的事實。當你拿「這一瞬間的你」減去「在這段時間內積累的情緒與認知」時,你就會得到那個被指責為「犯了不該犯的錯誤的你」。這就像是你在彩券開獎之後去說自己當初應該買會中獎的號碼、或發現發票差一號時說「早知道就早一步去結帳」一樣,這不該屬於「你可以控制的」。


  但我們卻傾向去相信我們在那些當下有能力去控制自身的情緒與行為,並責怪那些在情緒中行為的人(無論自己或他人)無法自控。的確,在被我們視為正史的那組世界敘事版本中,你的行為確實作為一個欲抵達你不樂意之結果所必須經過的重要節點。但在任何一瞬間的切片中,就像箭矢並沒有動,你沒有錯,你只能這樣做。



為什麼我們總是想要控制?

  這引出的第二個問題是:「為什麼我們總是想要控制?」。當代斯多葛看起來像是要告訴我們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但另一面卻是想要我們傾全力去控制那些「我們能控制的」。


  任何一個試圖去透過意志力來改變自身習慣的人都多少經歷過「控制」所帶來的效果:一種強烈的牴觸和失敗時的挫折和自我懷疑。有太多人在減肥與戒菸的壓抑中被自己打倒,甚至在失敗之後比過去更重或抽得更多。



  但就像寧靜禱文不使用「控制」而談論「改變」。當我們真正想要得到意志上的自由時,我們需要知道,沒有任何事物應該要被控制,不只物理世界與他人,你自身的思想與行為也不該被控制。


  真正的重點在於理解與分辨,我們知道一切事物存在,一切事件發生。作為一名在場者,我們的優勢在於我們與自身的行為與思想在現象上比整個歷史中的一切其它主體更加靠近。



  從「形上學」的角度來說,我們不能超越自然法則、當前的情緒與認知和已經養成的習慣去「控制」自己的行為和思想。但我們完全可以去第一手地感受它並知道那是什麼。因此,我們可以在事後更好地去找出這之中哪些部分是你想做或應該做的,並給未來的自己一組充分的理由。這樣的辨識與理解是我們的習慣啟動或轉向的基礎,它作為你的生命史的一部分,牽動了後面的進程。



當代斯多葛的問題是:它還不夠斯多葛

  於是我們驚奇地發現到,原來流行的當代斯多葛的最核心問題在於--它還不夠斯多葛。它沒有意識到「我們以為能夠控制的一切都屬於不可控制的那部分」,因此沒能跳脫出使勁想要控制一切的框架。


  當代斯多葛理想的實踐就好像在進行一場24小時不停遊玩的「模擬市民」。你要在遊戲設計者規定的框架中時時刻刻地去「控制」能控制的那部分,一些更出色的當代斯多葛會鼓勵你設計自己的"MOD",來更準確地根據自身目標規範能控制的範圍。


  但就像每一個模擬遊戲的愛好者都經歷過的那樣,一整天玩模擬市民的結果是:你自己身體的血液循環變得很差、飯沒有好好吃、天亮了還沒洗澡、而且你今天幾乎沒跟任何人說話。你滿足了那個模擬市民的一切需求,而忽略了原初地作為玩家的你自己。而這還是玩得好的情況。



  其實,只要你在一些重要的時候給出指引,這些模擬市民會自己習得滿足他們生活所需要的技能、逐漸養成朝向你希望他們達成之目標的習慣,偶爾,你需要辨識與理解那時最該做的事情是什麼,其它時候,就像那些模擬市民一樣,包含了大腦的你的整個身體會自行運作。生活中的一切從來不是不受控的,只要你沒有隨時想控制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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