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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的香港日記】01: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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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Y,我現在在桃園機場,等待公車的到來。
我的故事和香港有關,因為我在那邊念書。是的,沒錯,它最近是很不平靜。問我有看到什麼嗎?喔,兩天前,我剛經歷過生命中最接近恐懼的一刻,我會說接近,是因為當你真的在恐懼裡,你的思想會是空白的。過了之後,我們才會不斷回想起那個畫面,才能真正定義當時的感覺,雖然那某種程度來說,就算是失真了。
那應該算是我現在在這裡的原因吧,我打算將我自己塑造成一個講話比較冷漠的人,即使在現實中的我不是這樣,但這有助於我寫出我想寫的東西,又不會讓你覺得太過情緒。
先說說我為什麼回來好了。我受傷了,直白的來說,對,我被警察打了。現在我的身體的右半邊全部是布袋彈打中的瘀青,那天晚上洗澡的時候數了數,大概有8顆,中間是小小的破皮,有些有流血。周圍紅了一圈,幾天後應該會變成紫色吧。我的臉上面也掛彩了,這就是為什麼我回來之後都不想出門的原因。我的香港朋友跟我說,就說是滑滑板時不小心弄的吧。
就不跟你說我在的是哪一天的示威活動好了,畢竟哪天都有可能發生這樣的狀況,每一次出去,都有設想過,只是剛好發生在這天罷了。我從某一個月初開始會和我的香港朋友一起出去,起先我們只是單純的和理非,參加遊行、喊喊口號。我建議大家是可以來香港參加遊行、感受一下氛圍的,沒有太大風險的。但記得,站中間、後面一點,保持機靈。不過如果真的要的人趁早啊,因為情況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變更糟。
後來某一次,我得到了gear,我必須說只是因為好奇前線的狀態才開始走前少少。看得越來越多,也累積越來越多經驗,就更有勇氣再往前走一點。
總之,回來這次的受傷經驗,那是深夜,在大街上,有至少幾千人吧都出來了。警察也很快就來了,那是很長的夜,但我現在只能夠想起印象最深刻的片段,也只想跟你分享這個片段。我帶著gear和雨傘,走到了蠻前的地方,上一波才剛近距離地看見水炮車,這一波感覺沒有那麼緊張。警察朝我們發射橡膠子彈,但只要雨傘角度掌握好就可以擋掉。我的身體呈警戒狀態,等待下一波的催淚彈發射。
突然,我聽到巨大的聲響。前排大喊:「跑啊!」不,還沒有,這一刻是不會感覺到害怕的,我有經驗,只要有序地跑、跑快點,大家就沒事。但是,當我發現人群擠到我快失去重心時,我感受到這一次不一樣了。 突然一陣的混亂,我被人群擠壓、感受大眾的慌張異常的慌張,於是跟著覺得恐懼,而那種恐懼是加倍的,因為好像離痛苦很近,好像下一秒就會有什麼東西把我們都碾死。
「啊 - - 」尖叫聲遍處都是,生命受到威脅的哀嚎讓我第一次覺得求生意志這種東西的力量好大,一直把我往前推。我知道全部人都在跑,我也必須要跑,要趕快跑才行。
我嘗試跨過那些路障,但是催淚彈燻得我眼睛好痛,看不太清楚。突然,我受到一個好大的推力,我意識到我要跌倒了,幹!下一秒我已經在地上,眼前一片黑,腦袋也是。有兩三個人的重量馬上從背後壓了上來,幹好痛,然後好擠,冒出的句子是大概要完蛋了。人們從我們身上跑過,我知道他們沒有辦法回頭,而我在原地。
然後我上面的那個人在尖叫,他的頭在我的耳朵旁邊,他在大叫,好像把他所有的害怕都喊到我腦裡面了,我暈暈的,然後身體從來沒有這麼脆弱的感覺,好像一片餅乾,隨時都有可能從脊椎那邊被一踩就碎。或是手、或是腳,應該會很痛,可能會痛的暈過去。
被壓的感覺好可怕,我感覺到人們的腳從我們身上踩過去,我也想尖叫,也想為自己的生命發出一點聲音,讓他們知道我在這,但我被壓得喊不出聲了。我動彈不得,從來沒有那麼渴望有好人,把我們拉起來吧人們,快把我們拉起來,不然我們就會自己踩死自己人了。那不知道有沒有 30 秒的時間,好像永遠等不到被拯救的時候,誰來救我?救我們,救所有人?原來這就是真的絕望,無法掌握自己的生命的感覺,要吐了,要死了,要不能呼吸了。就算等一下可以爬起來也死定了,原來這種時候根本沒有辦法定格然後有什麼跑馬燈之類的,被騙了。
好了,深呼吸,吐氣,很好,不舒服的可以放鬆休息一下,因為我需要。
好,我們繼續吧。
之後我沒有被踩死,真是大幸,我身上的重量慢慢減輕,我知道我有機會了。但我也知道,等等爬起來的時候應該也是凶多吉少。警察大概已經追上來了。
那是一種會被貫穿的感覺,我才知道之前我站的都不叫前。我不用肉身第一線面對那些槍口、我不會真實的被速龍追打。所以,在終於爬起來之後,我感覺不到群眾了。自己真的是被留下,而且跑不掉了的感覺。我知道我背後是警察,但不知道他們離我多近,是十米?五米?還是下一秒我就要從後面被撲倒了?
槍口呢?是不是正瞄準我?再也沒有人在前面幫我擋那些衝擊、那些子彈了,而是我自己要承擔這些的感覺。我很害怕,真的很怕,當我一站起來、當我看到高大的人向我逼近,好像夢裡面、也好像電影。
我的心已經放棄,在做受傷的準備了。然候一種感覺跑出來,就是我要努力跑,為了那些會擔心我的人。但是我也可以被捕,為了跑在我前面一些些的人。高大的人拿著棍子跑過來,揮著打了我兩下,我真的覺得不行了,他要把我給抓住了。就是這樣了吧,成為他們之一,成為我感到心痛的人們之一,好像可以,沒有關係,就算我再次跌倒了也沒有關係。我想要被捕,勝過於被貫穿。
我的豬嘴已經掉落,我的包包也不見了,我強烈的感覺到我的薄弱,但我還是在跑,用盡全力的往小路的方向。我的右邊有一排警察正在開槍,我感覺到子彈打在我的身上,但我還是在跑。我好弱小,而且好輕,我單隻形影,當下的腦袋就裝著這些。
總之,後來我跑掉了,我現在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那天那個地方被逮捕好多的人。回去之後和我的朋友講到,他當時也是跑掉的人之一。我們只有一個結論,就是有神。雖然我們也都知道,就是多了兩個被逮捕的「其他人」我們才跑得掉的。
包包不見了,裡面有我的身分證,這就是我回來的原因。我後天就搭了飛機回來,因為怕會被掌握身份然後通緝就回不來了。 總之,我回來了,然後我把這些打出來,以後也許還可以分享更多,對啊,真的很多,但我現在就只打了這些,謝謝你看到這,或是有什麼問題想問,我也許可以以此為題再寫相關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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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自學生們不再是少年,,但還是個人(呼應了「先是個人,才是個自學生」?不過很多處境是由於「是個自學生,才是個人」),想想那就將上學好日子當作倉庫,將偶爾寫的劇評文章放到這裡收著,有朝一日有可能在窮途末路之時轉型成藝文工作室吧。備註:倉庫意不在回應「自學生長大後在幹嘛」這類問題,儘管也是事實所以無關回應或不回應,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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