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鷺與少年》:塔羅力量牌的視角、學習放下「看懂」的執著

2023/10/22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力量牌

偉特塔羅牌8號大牌的圖像是一位少女俯身輕撫一頭被馴服的獅子,名為「力量」。

「少女」是人類受規訓、社會化後行禮如儀的「人性」;「獅子」則代表人們內心的「獸性」--本能、原始的慾望(憤怒的慾望、貪婪的慾望⋯)。

《蒼鷺與少年》裡的少年名喚「真人」,意指「真誠的人」,與和「詐欺」日文同音的「蒼鷺」看似互為對照,但其實蒼鷺早在他初踏大宅院時就嗅到他的動搖,才會罕見地飛到屋簷下與真人擦身交錯。

牠知道真人對母親的離世負疚難安,同時又面臨父親另結新歡(對象還是同為大家閨秀的自己的阿姨(母親的妹妹),有政治聯姻的意味)、與新環境格格不入受排擠等種種困境的重圍。無力排解的真人愈陷愈深,開始能夠聽見蒼鷺的話。直至他自導自演自傷卻謊稱受欺(負),蒼鷺便不再隱藏真面目,對真人說他雖名為「真誠的人」卻也使用詐欺之術,無法誠實面對自己,引誘著要把他帶入死亡的異世界。

以塔羅的力量牌來看,蒼鷺猶如獅子,是真人內心未受社會化的原始慾求的表徵(以下稱「獸性」);蒼鷺的逐漸強大代表真人對自己「人性」掌握度的喪失,即使他試圖對抗,自己本身的「人性」卻是無力反制,唯有借助「獸性」本身的碎片(蒼鷺身上掉下來的「第七號飛行羽」)才能解構那獸性。

這也反映了力量牌中「力量」的性質,不是「壓制、征服、消滅」那種的男性式的power,而是「理解、馴服、共存」此類女性式較陰柔、精神性的strength,所以力量牌的圖像才會是以「少女」、「俯身」(平等的象徵)、「輕撫」的語言來敘事。比起一味以過度的理性、自以為高人一等的「人性」來抵抗內心的「獸性」,直面牠才能讓牠也成為你的力量。

但「第七號飛行羽」只是「獸性」的破口。進入死亡的異世界後真人還需要經歷一步步探索,例如修復蒼鷺的嘴巴(好比還原恐懼)、即使蒼鷺重拾力量後又再次騙了真人卻還是幫助牠(磨平鳥嘴上的「塞子」),才讓蒼鷺真正馴服於他,成為助他一臂之力的朋友,也才讓他初入這世界時身上浸染的「死亡的氣息」漸退(題外話,這句話明確在戲裡點出後,想到的是《銀河鐵道之夜》),最後更體悟到與充滿爭奪、不義等不完美世界共存的覺悟。

「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蒼鷺與少年,非互為對照,而是互為表裡。

與內心的詐欺共存,做一個真誠的人。

這才是真正的力量。


非典型敘事,學習放下「看懂」的執著

《蒼鷺與少年》上映後,有不少「看不懂」的聲音。

我認為一來與宮崎駿的創作方式有關,二來也和他想採取的敘事方式有關。

之前在紀錄片《宮崎駿:十載同行》裡看到,和多數先想好腳本架構、人物設定再開始繪製的動畫電影創作方式不同,宮崎駿是邊畫邊順著過程中得到的靈感讓故事發展下去(拍攝時他正好在創作《崖上的波妞》)。

在敘事上,他當然有能力架構完整的世界觀、發展流暢連貫的情節,除了《風之谷》、《天空之城》、《魔法公主》、《神隱少女》、《霍爾的移動城堡》等影像著作外,架構龐大的《風之谷》漫畫他也處理得很好。這些作品比較「易懂」,是因為他解釋得剛剛好;又加上畫風和無與倫比的想像力,自然而然享負盛名。

但我認為後來的他也許因為人生體悟而改變說故事的手法,與以往主流的線性、結構性強的典型敘事方式有很大的不同。

綜合以上兩點,其實不難感覺《蒼鷺與少年》有種隨性所至的痕跡,有比較多隱晦的、意識流的呈現;也可以觀察到放出去的元素比較沒有做收攏的動作(而更像各個獨立散落的意象),也沒有賦予系統性的解釋,而造成「不易懂」的結果。

個人覺得宮崎駿後期的作品缺少了讓我看完後心臟蹦蹦跳的魔力。這多少也許與我現階段仍較偏好他早期完整鋪陳、敘述、轉折的劇本有關(我覺得不管是紀錄片裡的《波妞》或現在的《少年》轉折都太過唐突,無法被說服。沒錯,我還存有「需要被說服」的八股腦)。也許這也跟年齡有關。

因為這些習慣,在觀看的當下時不時會被「他想說什麼」的「解讀」強迫症干擾。意識到時我會提醒自己暫停所有反射性的分析,只要去欣賞他的畫面、他的創意就好,隨劇情帶我去哪裡就去哪裡。

這部片讓我有點想到蔡明亮導演。

雖然蔡導的作品「誇張」得多,以經典的《郊遊》來說——爆炸長的長鏡頭(時間性的)、異常緩慢不語的極性寂靜、破碎也無意圖密合幾近不存在的劇情等等,解構了我對一直以來看過的「電影」的認知。

但是。

但是蔡導提過為什麼一定要「看懂」某部電影、為什麼電影一定要有劇本的質疑;也曾表達現代電影被商業、娛樂綁架,美學性逐漸被忽略的看法(個人印象,非導演本人原始用詞)。

就不能單純去欣賞嗎?

仔細一想我的偶像村上春樹剛好也和宮崎駿一樣採用不先設定好架構、結局,讓故事生出故事的創作手法,同時一直以來也都背負著「看不懂」的「劣名」,我不也是愛他愛得要死嗎?對故事裡不明不白的東西又愛又恨,不可否認地被那無以名狀的氛圍迷惑,甚至放棄了對「分析」的執著,只是單純欣賞他的作品、聽他想說的話。

這樣就夠了。

對紙本文字能如此,對影像敘事又是如何呢?

先試試看吧,從《蒼鷺與少年》開始。

(但不得不說,這些「看不懂」很有話題性。引起了觀眾各自解讀的「運動」。看過有人用日本歷史、少年的幻想等等角度去解讀,覺得很有趣。

作品開啟的討論空間(那各種可能性),遠比「看不看得懂」本身更有意義,更能帶動人與人之間的對話與想法交流。這應該才是導演樂見的。)



小結

看過相關分享,得知這部片帶有濃厚自傳性色彩。戰爭、飛機、生病的母親等等宮崎駿一生的母題在晚年作品中以不同形象出現,這些作品的進程也許一部份反映出他的自我療癒。

比起早年多以少女為主角,《蒼鷺與少年》裡的主角多少也帶有年老的他對少年時代的自己的回望,以及以那少年的心靈模樣對未來將面對的「死亡」的探討吧。


其實在紀錄片裡看到宮崎駿在創作過程中的痛苦(也多少透過紀錄片、文字看到其他創作者有這樣的感受)時,我想的是既然同一件事都做到痛苦了,何不轉換嘗試其他的體驗,非把自己吊在一棵樹上?(也許這就是我與大師的距離XD)不過在看過村上春樹《關於跑步我想說的是⋯》之後,我多少窺見了人類在這自虐行為中的神聖性。

也對他們因此(甚至可以說)跟神交易來的種種美好懷有深深深深的感謝。


「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他早已用累積至今的精彩作品回答了對自己的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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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生活的隨筆,讀書觀影的小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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