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有什麼意義?——論存在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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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一位剛上大一的學生P君,在某日夜深人靜的時刻傳了訊息給我:
想你人生經驗比我多,想問你走到現在,你覺得你存在於這世間的意義為何?就是價值。

大哉問

憑著這些年對P君的理解,當晚傳這些訊息給我,顯然是對於將來未知的恐懼攪擾了他的思緒。今天,他不再問我程式怎麼學、數學怎麼解,而是問我這人生有何意義的大哉問。這大哉問,是我們每一個人必定會探問的問題,而且無論年齡、經歷、地位皆避無可避地被迫回答此問題。
我,捫心自問,有何立場與自信能回答P君此問題?光憑年齡與經驗嗎?以我三十個年頭的經歷,在這天地萬千歲月的洪流中又有何足道的地方?所以,在這大哉問面前,每個人都應該抱持謙卑謹慎的態度來面對。
當時,有天外飛來一筆的靈感讓我回覆了以下四段話:
  1. 活著沒有意義
  2. 無意義地活著
  3. 活著就是意義
  4. 有意義地活著
訊息傳去的當下,我並無多想,但過些日子之後,便又覺此四段當中有許多意思還沒來得及梳理開,不吐不快。同時,出於對此大哉問的尊重,也是對我彼時靈光乍現之尊重,所以便思忖著要完成今日的文章。以下便是對於「存在於這世間的意義與價值」分作四段回應所展開的討論。

活著沒有意義

從最大的切入點來說,「這地球無論有我或無我,依舊沒有差別地轉動。」沒錯,但這句話也同樣適用於地球上其他80億的人,不只你我。
卡爾.薩根博士曾說服NASA在1990年2月14日對距離地球64億公里外的太空船——航海家1號下達命令:讓它回頭拍攝我們所居住的地球,這便是以下這張「暗淡藍點」(Pale Blue Dot)的由來。
圖一、航海家1號所攝之太陽系一隅,地球位於圓圈中的小藍點。圖片來源:維基百科〈暗淡藍點〉條目
我們的地球就像一纖毫的微塵,飄盪在無垠的宇宙中。人類在地球所做的一切,就好像蚍蜉撼樹,無論如何作為,整個宇宙仍寧靜而無聲。那我個人的存在,甚至是人類整體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無意義地活著

卡爾.薩根博士在他寫就的《Pale Blue Dot》書中有感而發:
地球,只是浩瀚宇宙競技場上一個小小的舞台。想想那些帝王將相揚起的腥風血雨,只為在榮耀和勝利中,短暫享受主宰著一個小點上一小部分的滋味。想想有些永無止境的殘暴,竟然就發生在這個小點上某個角落裡的一群人、與幾乎分不出任何區別的同樣這一個小點上的另一個角落的另一群人之間。他們之間的誤解能有多頻繁,他們之間想滅掉對方的願望能有多迫切,他們之間互相的仇恨能有多熾烈。
這段在上個世紀末的話語,放在當今世界也頗為貼切,針針見血。看如今中美兩方明爭暗鬥,烏俄戰爭有開始便看不到休止的盡頭,朝鮮隨性地在日韓海域頻射飛彈,就連我們國家也時常遭受對岸的騷擾。在宇宙的尺度看來,就如同兩隻螞蟻在爭食、爭地盤,豈不可笑?但此情此景,換作在我們個人身上,不也一樣可笑嗎?大國相鬥,小人爭較。我們打小與玩伴爭搶玩具食物,求學時期以成績分數與同儕比長論短,出了社會比工作、比薪水、比車子、比房子,老來比誰病得少、誰能無疾而終……種種攀比較勁到底沒有盡頭。
索性,我們不爭了,退縮回來,不再追求世俗所謂的卓越,只想躺平。在今年2022年「哥布林模式」(Goblin Mode)以得票率93%獲選為牛津字典年度代表字,它的定義是:「一種毫無歉意地自我放縱、懶惰、邋遢或貪婪的行為,通常以一種拒絕社會規範或期望的方式呈現。」有位藝術家Esme Blegvad還替這新詞畫了示意圖。
圖二、對哥布林模式的描繪。圖片取自藝術家Esme Blegvad的IG(@esmerelduh
從過往以「小確幸」為滿足、「薪水小偷」式的摸魚直至近年的「耍廢」、「躺平」、「我不想努力了」及「安靜離職」(Quiet quitting)等等,都顯示出了某種問題的存在。自我已經漸漸「工具化」,徹頭徹尾地把自己變成了換取金錢的手段。自己竟成了自己的「工具人」!不僅如此,自己與所做的工作之間產生隔閡、異化,在得到報酬的時候,選擇讓自己徹底地放縱與懶惰,竭盡所能地在物質上彌補自己心靈上的空虛。但這樣空洞的心靈,任由再多的物質也難平深壑。本以為這樣的放肆是對於社會制度的反抗,實則明日一早,依舊再次被資本現實主義的巨輪毫不留情地輾過。多麼荒謬!
在日本,也越來越多不工作的「啃老族」及孤立生活、與社會隔絕的「繭居族」,這些人口的比例節節攀升。日本學者大前研一所著的《低欲望社會》,就是描述日本年輕人沒有夢想、缺乏幹勁,整個社會陷入低欲望狀態。我用「行屍走肉」形容這類人是「無意義地活著」也不為過。

活著就是意義

我們究竟為何而活?其實這一切的答案就在我們的生命裡:「我們為此生命而活,活著就是意義。」所以「活著有什麼意義?」看似是沒有答案的「懸問」,但細繹之下,其實是一道「激問」、「反問」。它激勵著我們深掘追尋問題,而答案就在題目的反面中,終究回歸起點,開頭便是答案:「活著就是意義!」當我們真正體驗到自己的存在,就會由衷地讚嘆生命的奧妙與神奇。
天既予我以生命,亦即賦我以本心。
「活著」是存在的事實,而確立此「本心」的存在亦是事實。本心之所以為本心,說的是那根本的、原本的、根源於天的心。那顆「本心」,說是「良心」可以,說「誠心」可以,「直心」也可以。沒有此心,再沒有其他東西可以負責起存在的價值。如此一來,是「本心」賦予我們「存在」的意義,使我們的「存在」得以成就「價值」,此「本心」即是自身一切價值之所以可能的根本動因。
既然我們承認「自身」存在的價值,那我們也必然會承認「他人」存在的價值。我們有成為一個人的人格尊嚴,他人也有,不管富貴窮通,這價值是不多也不少,分毫不差。活著的價值與尊嚴,不能與金錢價格相兌換,它是無價的,所以每個人的存在價值也都是無價的。思及此,便覺旁人與我是一體,便不忍心傷害他人,也不忍心看到他人墮落。所以孔老夫子說:「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幫助他人成就美善的道德,而不與人造罪,實是智慧之語。
我們大可以感嘆生命最終必有一死,而向下墮落成即時行樂的「虛無主義」或是轉而放任自己的「個人自由主義」;但也有許多人,意識到自己生命總有消逝,而向上昇進。把握當下能做之事,創造不愧對良心的事業,樹立起不朽的人格,成就「人格主義」的光輝,端看我們自己如何選擇。

有意義地活著

既然「活著就是意義」那為何還要「有意義地活著」?記得前段說「本心」是一切價值意義的根源,但我們只在此「原理」上認識到這點,在「實踐」上又該如何?若是這「本心」不會亡失,我們又怎會失去活著的意義而墜入空洞虛無?
所以我們不僅要「活著」,更要「有覺知地活著」,這覺知的動力,就是「本心」的作用,也是養護「本心」的方法。「覺知」讓我們覺察到自己與自己的疏離,並且使我們回歸到與自己「同在」,一切諸多的「意義」也皆在「覺知」後發生。如此,就能勇於面對自己,不再透過外在諸多令人分心的事物來麻醉自己、疏遠自己,也才能不讓「自己」成為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誠實面對自己,把自己從無意義的苟活迴圈中拖拽出來,方能稱得上是真正的勇者、覺者。
學會「獨處」是在這「大分心時代」急需習得的技能。至此,許多讀者可能會納悶,那前段那些「啃老」、「繭居」的人們不都是「一個人」嗎?為何還需要練習「獨處」?首先要澄清的是,「一個人待著」未必就是「獨處」。當一個人進入「哥布林模式」的時候,可忙著呢!要滑手機、吃零食、聽音樂,要叫外賣之餘可能還要一邊追劇,要做的事情可多了,但就是沒時間「獨處」!
其實「獨處」是「覺知內在」的方法。真正的「獨處」是閉上眼睛與自己在一起,感受呼吸,覺察思緒,我們可以說這是「冥想」。把自己從各種紛亂雜沓的念頭中超脫出來,給自己一段真正屬於自己的寧靜時刻,這才是真實意義上的「獨處」,也才能真正坦然地面對自己。我一直相信,當我們真能誠實無欺地依此「心」而行動時,一切便有了意義。並不需要他人替我們下定義,是在我們真心所流露之處,意義便化作永恆。
這也是我們人類之所以不同於那些被照顧餵養的貓貓狗狗一般,正因為我們「有限」的生命裡,還帶著能創造與感受「無限」的能力。而「心」就是那能使我們穿越「有限」而躍入「無限」的神秘通道。想想只有人,會望著漫天星河,遁入玄思,引發無限的想像與疑問,感受無限的壯美與讚嘆;也只有人,可以用一輩子「有限」的生命週期,發揮「無限」的心量精神。或許,從「有限」當中追尋「無限」,就是我們人一生中的「意義」所在吧!

寫在最後

自從2020年初Covid-19疫情大爆發以來,全體人類直接面臨「存在」的危機。存在的「價值」也隨著感染與死亡成為冰冷無情的數字後,摔跌破敗。也應了存在主義作家卡繆的經典小說《瘟疫》(La Peste)的末日場景,所以我想以書中主角——李爾醫生一段有智慧的話作結,或許能對於現今深陷疫病的我們,能有所啟發。
李爾起身,頓顯疲態。
「藍伯,您說的對,完全正確。我絕對不會阻擾您追求幸福,我覺得這是非常正確也非常好的事情。但我必須告訴您,這一切無關乎英雄主義,而是一種正直。說出來可能會讓人發笑,但我認為對抗瘟疫的唯一方法就是正直。」
「正直?」藍伯突然一臉正經地問。
「我不知道大家怎麼看,但對我而言,正直就是盡我的本分。」

(節錄自〔法〕卡繆(Albert Camus)著,陳素麗譯《瘟疫》〈第二部〉,商周出版,2021年3月初版。)
希望人們在這不見天日的晦暗時代,重估並貞定自我存在的價值,才能團結一起走出屬於自己的一道光。
2022.12.22. 冬至
作於新營寓所
如果先生
如果先生
讀的是電機,愛的是中文,想的是哲學,學的是儒家。 靈魂先老起來等,往後越活越年輕時,方能好好咀嚼其中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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