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個案到體制—教育創生如何遍地開花

閱讀時間約 19 分鐘

文字\洪崇銘、攝影\洪崇銘、張妤瑄

地方創生政策的諸多面向,是強化在地的公共服務,教育是不可忽略的一環,而108課綱的推行,無形中促使師生更有機會親近在地,對地方社會帶來不同層次的影響。(攝影/洪崇銘)

地方創生政策的諸多面向,是強化在地的公共服務,教育是不可忽略的一環,而108課綱的推行,無形中促使師生更有機會親近在地,對地方社會帶來不同層次的影響。(攝影/洪崇銘)


「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課程綱要總綱」於民國103年制定完成並發布,於108學年度依照不同教育階段逐年實施,因此又稱為「108課綱」。這次教改的核心理念,是培養學生成為能夠將知識運用於生活之中的「終身學習者」,因此從小學到高中,都有對應課程上的調整,也就是在新課綱中所規定的「校訂課程」。

 

新課綱實施的這一年,同時也是「地方創生元年」,反映出臺灣社會此時此刻,正處於如何培養出具備在地視野、國際思維新世代人才的關鍵時間點。教育部對於地方創生最直接的回應,在於高教體系的大學社會責任實踐計畫(簡稱USR計畫),但除了大學之外,中小學能夠如何肩負起社會責任?

 

本篇報導將透過芳苑鄉芳苑國小與在地海牛文化結合的校訂課程、員林市大同國中持續拍攝在地影像的電影創作社師生,以及二林鎮二林高中師生,以校訂課程二林譜探索地方社會的種種歷程,看見不同學齡的學生,如何在與地方居民互動的過程裡,發現地方的多元樣貌,同時在心中種下創生的種子。



從陌生到看見身邊的一片海洋

 

「我們是一個六班的小校,在我到任時就知道108課綱勢在必行,校訂課程牽涉到的層面從校長、教師、家長到社區,涵蓋的因素十分複雜,這樣的課程是和學生的生活緊扣的,讓他們對自己的生活更有感覺,不再受限於只是知識的傳遞。」

 

2016年來到芳苑鄉芳苑國小就任校長的吳偉誠,雖然心中有著對於學校課程的一套想法,但對於這個經歷反國光石化而留下來的沿海漁村,卻是感到無比的陌生,盤點了校內的教師組成,也僅有一位是來自在地,如何去探索在地的文化題材做為課程內容,成為眼前的一大難題。「這對老師而言是一個很大的挑戰,要從一個課程執行者轉變為課程的設計者,在這方面老師的知識背景是不足的。」吳偉誠說。

 

芳苑300多年的歷史,深厚的文化底蘊,在地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吳偉誠將這段複雜的人文背景形容為一顆閃亮的珍珠,而這顆明珠但卻被時間的灰塵給掩蓋,在教師多數並非在地人的情況下,自然很難看見地方的特色。於是,學校開始主動邀請在地耆老、業者、專家進入課程當中,借助外部力量協助教師團隊建構知識基礎、背景了解,同時與孩子一起認識他們的家鄉,在共學的過程梳理出課程規劃的脈絡。

 

「一定要學校主動邀請地方居民,起初他們對於學校的連結沒有那麼強烈,但他們對於家鄉有情感,面對下一代的教育很願意貢獻,整個過程是讓我們最感動的。」

芳苑國小校長吳偉誠若要落實108課綱,與學校外部資源的連結必不可少,尤其是看見在地的獨特性與否,是文化扎根的關鍵點。(攝影/張妤瑄)

芳苑國小校長吳偉誠若要落實108課綱,與學校外部資源的連結必不可少,尤其是看見在地的獨特性與否,是文化扎根的關鍵點。(攝影/張妤瑄)


於是,教師的思維開始逐漸轉變,在教師過往的養成訓練裡,較少從課程設計的角度出發,去思索如何規劃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方式,不過由於在地人的參與,老師的觀念逐漸轉變,並且開始起身行動和實踐,唯有教師自己成為終生學習者,才能給學生一個好的學習模板,但要教師挑戰自己習慣的既有教學模式,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吳偉誠認為,即使看見在地的願景,教育仍然不是立竿見影的事,需要有人持續經營和參與,才是逐步實踐教育理想的方向,甚至能夠讓面臨高齡少子化的芳苑,有更多被認識的機會。「在我們去了解才知道,芳苑經歷過國光石化的環境運動,保存下來的這片濁水溪口原始濕地,每年都會有上千隻候鳥棲息,更有世界獨特的海牛文化,這些都是很真實的學習素材,它們早就都在那裡等待人們挖掘出來。」吳偉誠堅定地說。

 

學校作為地方的文化堡壘,創造在地節慶新氣息

 

在課程的實踐裡,芳苑國小師生逐漸找到這顆隱藏在潮間帶裡的珍珠——海牛文化。芳苑海牛的出現,是農漁戶因應當地的地理條件而形成的特殊景象,牛隻不僅在陸地上耕田,也到潮間帶蚵田進行採收和運送的工作,自日治時期以來,芳苑人與海牛的生活緊緊相依,但在機械「鐵牛」出現,以及人口老化的影響下,芳苑海牛一度剩下不到十隻。

 

「學校是一個地方的文化堡壘,不只是一個教育機構,學校不能關起門來辦教育。廣義來講,學校跟社區就是一個生命體,地方創生跟新課綱,是因為被時代的呼喚而產生,彼此之間是有關聯性的。」

 

以更開放的角度去看待學校的經營,吳偉誠想促成的是地方的共好,因此學校透過與社區合作,運用海牛文化的內涵來舉辦校慶,沒想到這樣的嘗試,得到孩子們十分正向的回饋,他們心中開始產生對於家鄉的認同,也對自己感到驕傲與自信。「我們覺得這件事情是做對了,我們一起看見這裡的海牛,以及這片珍貴的溼地。」

芳苑國小學校本位課程結合在地特殊的海牛文化,並藉由海牛文化節的舉辦,讓影響力擴散至社區,喚起居民對於在地的認同。(攝影/芳苑國小提供)

芳苑國小學校本位課程結合在地特殊的海牛文化,並藉由海牛文化節的舉辦,讓影響力擴散至社區,喚起居民對於在地的認同。(攝影/芳苑國小提供)


2016年海牛文化登錄為彰化縣無形文化資產,2018年海牛文化節誕生,讓更多人關注到海牛即將消失的危機,從學校走向整個社會,這個彰化縣重要的文化資產,引領著芳苑在地居民重新去思考,西部沿海的小小漁村,還能夠有什麼樣的可能性?學校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可能是十分關鍵的存在。

 

「一個地方要好就要團結,而大家都是為了下一代才在這塊土地努力,以學校的角度是最單純的,透過學校來邀請各界人士,就會降低對立性的競爭,我們就是這樣去突破,創造在地共好的氛圍。」

 

芳苑國小從課綱的調整出發,到地方創生的推動,吳偉誠表示,過往臺灣教育推崇有能力的人越往外面飛,知識的成長反倒成為年輕人離開的動力,背後的原因是不夠了解自己的家鄉,認為更好的生活就在外面的世界,而現今在推展的地方創生,雖然沒有辦法強迫孩子未來一定要回到家鄉,但期待他們就像風箏一樣,會被那條若有似無的線牽引著。

 

讓孩子成為「家鄉的CEO」,落實終身學習者的願景,成為芳苑國小培育人才的具體方向。開放的心態,讓芳苑國小在2021年拿下教育部教學卓越金質獎的肯定,也持續吸引許多校友關注這所百年老校,2022年透過校友集資重新整修校內的老舊圖書館,結合芳苑海洋的風土景觀,成為在地具有代表性的新地景,讓這座由第一屆校友洪掛所捐贈的圖術館,繼續肩負起培育在地人才的任務。「學校與社區共創,雖然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值得讓人期待,我們期待這些文化都能一直傳承下去。」吳偉誠為這些年芳苑國小師生所開展出的故事,下了一段這樣的註腳。


以影像探索生活:在成長的地方創造喜歡的事

 

相對於小學因應108課綱的調整,陸續開始興起創新的教學氛圍,也更加關注學校與在地的連結,在國中階段,卻仍然很難從學科考試的制度框架鬆綁。創立員林市大同國中電影創作社的指導教師何婷婷,帶著學生進行在地影像創作長達十餘年,陪伴許多學生開啟探索地方的眼光,總算在這波課綱的調整中,感受到教育環境些許轉變。

 

「過去會認為帶學生拍片是浪費時間,甚至會有人來阻擋,在課綱調整之後,好像就變成可以被允許的事情,被賦予了正當性,但也還沒有到鼓勵的程度,不過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何婷婷的這一番說法,似乎道盡了過往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在一路不被看好的情況,她察覺透過紀錄片的學習,國中階段的學生能夠有個契機,跳脫出課堂和考試,培養對於生活的感受,去面對真實的人,而不是只躲在螢幕背後看世界。學生王晨羽所拍攝的作品《番薯葉上的秋海棠碎片》,便是透過清明時節訪談自己的家人,去建構出已逝祖父的模樣,從中理解外省老兵在大時代裡的遭遇。

員林市大同國中何婷婷老師藉由影像創作的方式,讓國中階段的學生能夠開啟觀察生活周遭的眼光。(攝影/大同國中教師何婷婷提供)

員林市大同國中何婷婷老師藉由影像創作的方式,讓國中階段的學生能夠開啟觀察生活周遭的眼光。(攝影/大同國中教師何婷婷提供)


透過家族內部十分質樸的訪談,這部作品入圍文化部影像巡迴列車,走到了更遠的地方,讓學生理解到,只要願意把故事記錄下來,或許就有機會去碰撞某些思維,在不經意的情況下,也有可能因此改變這個社會。這也才讓何婷婷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其實就是新課綱提倡的核心素養能力,拍攝紀錄片的過程,能夠讓學生看見這片土地的好與不好。

 

「我剛開始對地方創生沒有太大的感覺,但是因為我要拍片,我去了解他們的生活,他們在家鄉做了哪些事情,我慢慢理解為什麼地方創生那麼重要,特別是非都市的地方,這件事情也跟教育有關係。」

 

何婷婷坦言,就彰化現階段的狀況,不管在教育環境或是她所關注的影視發展,都還有很多進步的空間,而促使她能夠堅持帶著孩子們透過影像來認識自己生活的地方,或許就是希望孩子能在他們仍在家鄉生活的時候,建立對於人和土地的感情,在課程裡打開感官去了解他們所處的世界。

何婷婷以自身在員林的成長經歷為基礎,期望學生也能夠對於這塊土地更加有情感的連結,透過影像看見真實生活在身邊的人們。(攝影/大同國中教師何婷婷提供)

何婷婷以自身在員林的成長經歷為基礎,期望學生也能夠對於這塊土地更加有情感的連結,透過影像看見真實生活在身邊的人們。(攝影/大同國中教師何婷婷提供)


「我可以帶著跟我一樣喜歡影像的學生,學生就成為我的夥伴,在自己長大的地方創造喜歡的東西,那就是這一群人與地方的連結。」

 

大同國中電影創作社走過十年,學生創作出超過40部以上的作品,期間參與過大大小小的競賽,老師的角色是一個引導者,引導學生看見更多的觀點,何婷婷提到:「像我們老師一直被困在學校,我們也很希望走出去,學生可以更早走出去,我覺得這件事情是很重要的。」走出校園,踏進社會,讓學生在中學這個仍在形塑自我認同的時刻,打開感官去定義自己的生活,是何婷婷認為一個學校教師,能夠在地方創生當中所扮演的角色。


走進地方社會,發現社區型高中的轉機

 

108課綱的實施,不僅對於中小學教育現場師生的教學模式產生影響,同時也讓臺灣社會重新去思考,面對環境快速變動的社會氛圍,什麼樣的教育型態才能讓師生養成解決問題的能力?當社會理想的教育典範開始緩慢轉移,小學、國中和高中各自面臨不同挑戰與機遇,其中過往經常被視為不具學科競爭力的社區型高中,就因此遇見了一個翻身的機會。

 

「二林高中是一所完全中學,也是所謂的社區型高中,如果我們去跟傳統的競爭型高中比較學科是很難被看見的,在整個新課綱裡最能凸顯亮點的,絕對就是校訂必修這一區塊。」

 

彰化縣立成功高中校長林克修,2018年仍任職於彰化縣立二林高中,切身經歷這一段因應新課綱發展校訂課程的過程,他形容整個歷程就好像是原本在直線賽道的競賽場上,突然出現了一處彎道,而這個彎道就是非學科的能力,讓就讀社區型高中的學生有了「彎道超車」的契機。

彰化縣立二林高中自107學年度下學期開始試行校訂課程,希望藉由在地課程的發展,創造出有別於以往以學科成績為導向的教學題材。(攝影/洪崇銘)

彰化縣立二林高中自107學年度下學期開始試行校訂課程,希望藉由在地課程的發展,創造出有別於以往以學科成績為導向的教學題材。(攝影/洪崇銘)


二林高中教師群抓準了社會關注在地全球化的時機,開始思考如何將在地題材轉化為課程內容,在盤點在地元素的同時,林克修也開始意識到,過往自己跟在地的關係是多麼疏離。「我在這裡的十幾年時間,就只有上班和下班,像是個過客一般,如果說大人都是這樣,要孩子與在地結合,如何做到?」於是,老師自己先起身行動,逐步去認識在地的廟宇、市場和農產行,終於催生出名為「二林譜」的校訂課程。

 

「社區型高中培養的是在地的學生,結合社區週邊資源,讓學生多關心在地發生的事情,使學校和地方關係更緊密,也讓學生更有機會留在家鄉就學。」

 

另一名課程的重要推手彰化縣立二林高中教務主任吳郁銑,則認為像二林譜這樣的在地學課程,對於學校而言就像是一個「敲門磚」,具有敲開學校和地方社會隔閡的功能,當社區越是了解學校師生的狀態,就越有可能突破對於傳統名校的迷思。以社區型高中長期面臨招生壓力的常態下,有助於學校建立起自己的品牌,同時也讓學生在鞏固學科之餘,有機會發展出多元的能力,豐富學習歷程,創造升學時的另類優勢。

每一次的踏查課程,除了學生走出校園之外,教師無形中也拉近與地方居民的距離,從原本疏離的狀態,逐漸理解地方文化的模樣。(攝影/洪崇銘)

每一次的踏查課程,除了學生走出校園之外,教師無形中也拉近與地方居民的距離,從原本疏離的狀態,逐漸理解地方文化的模樣。(攝影/洪崇銘)


長期而言,透過地方學課程的執行,教師需要產生更多與在地人士的直接溝通,吳郁銑便提到,自己在每次學生出發到二林市場進行踏查課程之前,都會親自拜訪、知會廟宇主委和周遭店家,持續將近四年的時間,學校和地方的距離拉近不少,而他也更加理解地方文化的內涵。同樣的效應,也在學生的身上發生,他們藉由課程看見自己生活環境所面臨的情況,更早去思考自己未來想培養的能力,同時覺察自己與家鄉之間的關係。

 

地方創生的底氣:在教育裡找回認同與自信

 

自107學年度下學期課程試行開始,二林高中校訂課程二林譜走到第四個年頭,期間已獲得不少獎項的肯定,受到許多來自教育界的注目,最早的修課學生逐漸升上大學,甚至即將邁入社會,課程核心教師林綉媚回想起初的動機,除了順應課綱的調整之外,還源自於一股社會長期對於社區高中的偏見。

 

「我只是一個社區高中的小小老師,人生只是教書領一份薪水嗎?以往我在跟別人介紹我是二林高中的老師,對方也不知道二林在哪裡,我自己會有點氣餒,我們很小,但不代表我們很差。我們想把課程做起來,這件事情讓我對這間學校、這份工作,能有更多的認同。」林綉媚說。

 

這一席話,凸顯出二林高中教師群為何在資源有限的彰化西南角,能夠克服課程規劃、行政框架和在地連結等重重關卡,創造出一個得以成功運轉的「二林模式」,形成一個持續滾動修正的地方學課程,更持續影響在地學子,朝向「在地繁榮」的願景前進。對於林綉媚而言,在教育現場所提倡的改變,其實和地方創生關注的面向十分雷同,前提都是先找回自信,再透過長期的累積才能看得見成效,而這些年的努力,似乎已經能在畢業的學生身上看出端倪。

二林高中校訂課程二林譜課程核心教師林綉媚認為,社會長期對於社區高中的刻板印象,促使她和教師夥伴想創造一個截然不同的教育走向。(攝影/洪崇銘)

二林高中校訂課程二林譜課程核心教師林綉媚認為,社會長期對於社區高中的刻板印象,促使她和教師夥伴想創造一個截然不同的教育走向。(攝影/洪崇銘)


「我們在二林這塊土地生長,可是卻沒有機會好好認識她,二林譜某種程度是一個很重要的開關,讓學生有感受力跟觀察力的重要開關,開關打開,我們才走出學校去看我們生活的地方。」

 

二林高中畢業校友,現就讀靜宜大學大眾傳播學系的洪千茵,是最早參與二林譜課程的學生,在離開二林到外地就學之後,重新回顧在高中期間所接觸到的課程,仍持續影響著她看待世界的觀點。「我在二林譜課程接觸到在地,可能因為這樣的關係,我會去關注偏鄉教育的問題,教育不平等就長在我的身邊,我的同學或者是我們村莊的學習氛圍,就是跟不平等議題有關,我的學校有一群很努力、很投入的老師,如果換成其他地方,真的會有那麼多老師在意這些問題嗎?」洪千茵抱持著這樣的疑惑。

畢業於二林高中的洪千茵,是校訂課程二林譜試行時便參與課程的學生,如今透過參與非營利組織Teach For Taiwan 為台灣而教的行動,認識與自己切身相關的教育不平等議題。(攝影/洪崇銘)

畢業於二林高中的洪千茵,是校訂課程二林譜試行時便參與課程的學生,如今透過參與非營利組織Teach For Taiwan 為台灣而教的行動,認識與自己切身相關的教育不平等議題。(攝影/洪崇銘)


為了釐清這些困惑,洪千茵透過參與非營利組織Teach For Taiwan 為台灣而教(簡稱TFT),更認識教育不平等的議題。實際走進TFT在屏東車城國小溫泉分校的教育創新基地,與當地學童互動,當她自己也走進教育現場時,想起的是高中時陪伴她認識在地的那群老師。「老師在我身上埋下的某些種子,會讓我想到我有沒有機會,也為眼前的孩子和土地撒下同樣的種子,讓他們去認識自己的獨特文化。」

 

與此同時,她觀察到屏東車城和自己出身的彰化二林,同樣都是屬於高需求地區,孩子不自信的問題,家庭不健全的挑戰,以及交通不方便等種種因素,在這些區域所需要的並不僅是硬體設備和資金,更需要的是有人來進行陪伴,帶著孩子建立起對於自我的認同,而她這時才理解,並不是每個地方都有著全心投入教育的老師,願意好好傾聽學生的需求。

 

「你來自哪裡?」這個簡單的問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回答的方式,對於林綉媚來說,在二林高中任教是從氣餒到認同的歷程,而對於從這所學校畢業的洪千茵而言,她則是會說:「我來自二林,我的家鄉有一個二林譜課程。」


誰能撐住熱血教師?教育是地方創生的起點嗎?


在彰化,雖然有上述這些所謂的「熱血教師」,已看見在地全球化的趨勢,帶領著學生一起探索地方社會的多元可能,朝向地方創生的願景前進,但臺灣教育界仍以傳統競爭思維為主流,推動者必須肩負起很大的責任與壓力。成功高中校長林克修就坦言:「很擔心課程在發展過程中走偏,如果走歪了,犧牲的就是學生和老師的時間。」除此之外,對於開課教師而言,教育人力不足的窘境依然無解,開的課越多,備課壓力就越大。

 

於是,教育現場的家長認為多元課程對於考試沒有幫助,學校教師則多是採取保守的態度,容易讓想有所轉變的學校領導者裡外不是人,108課綱成為理想遠大於現實的存在。在田中鎮深耕地方文化教育,藉由大學社會責任實踐(USR)計畫串聯在地中小學課程發展的許名勝便指出,現階段中小學已經開始出現不同走向,一派就是要落實課綱所賦予的期待,一派則是低空飛過制度標準就好,導致校訂課程的推動仍然十分有限。

身為大學教師與地方文化工作者的許名勝,認為不只大學能夠負起社會責任,中小學也能夠以不同的方式參與社會,創造不同程度的社會價值。(攝影/張妤瑄)

身為大學教師與地方文化工作者的許名勝,認為不只大學能夠負起社會責任,中小學也能夠以不同的方式參與社會,創造不同程度的社會價值。(攝影/張妤瑄)


許名勝認為,教育應該更加落實在地化,把社會當作教室,讓學生的學習回到日常生活當中。事實上,這也是108課綱所提倡的「終身學習者」的教育模式。然而,在教育部自2018年針對高教體系所推出的USR計畫,核心理念為在地連結、人才培育及永續發展,是從在地需求出發的教育型態,也是教育部對於地方創生政策的主要回應。對此,許名勝發現從小學到大學,仍然缺乏有效的制度設計,導致難以建立起一個資源循環系統。

 

「USR計畫要帶大學生到場域學習,但其實很多事情小學生就可以做,於是我們讓大學生做小學生做的事,每個學習階段應該都有可以負起的社會責任,難道只有大學有社會責任嗎?」

 

或許是看見了這樣的盲點,許名勝鎖定USR計畫與108課綱在教育政策交會的部分——「在地認同」,著手進行區域資源的整合,以及盤點教學題材的工作,藉此協助中小學教師減輕備課的龐大壓力,由大學來扮演教育圈與地方社會的橋樑。「USR的本質就是做資源整合,有很多計畫會去幫忙做網頁、開發產品,但經費投注下去之後就沒有然後了,所以我們選擇讓在地人進到學校,或者讓學生走到在地,做好媒合的角色。」許名勝說。

 

臺灣社會對教育發展的關心不足、資源投入後難以立即見效,都造成了教育成為雖然重要地方政府鮮少真正關注的領域。當政府資源難以依賴,在地中小學需要仰賴更多合作互助的網絡,支持教師去投入心力進行課程開發。地方創生政策和108課綱,或許為非城市地區提供更多不同以往的教育想像,然而,要落實且踏實的往前進,仍許多問題尚待解決。若未來的教育,能從地方認同的基礎做起,進而培養看見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不管未來學生是否回到地方,這一份情感的連結,就可能會像那一條風箏的線,在無形中牽引著他們與故鄉的記憶。



適逢《地方創生的艱途:被忽略的中小學教育現場》專題發表週年,在此刊出系列報導原稿,並期盼有更多民眾共同關注台灣在地小學面臨的困境,每一個孩子都值得被好好對待,我們的社會也應能夠找到更好的方法,去面對正在迎來的小校裁撤危機。近期,《親子天下》也推出一系列報導,更加深入追蹤全台小校的狀況,進一步解析地方所面臨的教育結構性問題,若想了解更多,請至《這些年,消失的小校》專題報導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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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我們將一起找尋地方文化和體制教育的交會點,共同思考如何將生活中的每個大小事物,轉譯成教育現場的學習元素,不管是田野調查的觀點、地方文學的解析,或者是我們實際走進教育現場的課程案例,期盼更多人一起投入地方教育的工作領域,作為地方社會與體制教育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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